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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明泉瞪着眼睛,就这样彻夜不眠,等到了窗外的第一声鸡鸣。
1988年的东申市郊外,这里是一片贫民聚集的破旧棚户区,不远处就挨着城市边缘,再远一点,就是老旧的铁路。
附近郊区的田地里,有不少的菜农生活在那,和这些城市边缘的贫苦人家结邻而居,每天清晨,雄鸡的鸣叫就是天然的闹钟。
邱明泉悄悄地爬了起来,从枕头下摸出那个玉石吊坠,套在了脖子上。
果不其然,第一时间,脑海里就多了一道声音:“我警告你,以后不准动不动把我摘下来!你听着,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帮我去找远慧大师--”
邱明泉只当听不见,聋子一样,任凭那声音轰炸。
重生一回,可怕的根本不是重生这件匪夷所思的事,而是他一觉醒来时,手中竟然紧紧握着一块陌生的玉石吊坠,而那吊坠里,有一个厉鬼!
这个鬼,无疑就是和他一起坠楼的那个英俊男人。
什么集团总裁来着,据说姓封?
搞清状况后,原本画风冷淡高傲的封大总裁,似乎飞快地就进入了各种“找对策”的进程。
先是高傲地责问邱明泉为什么冒出来绊倒他,又斥责邱明泉揪断了自己的保命玉坠,导致他香消玉殒--哦不对是英年早逝。
再三确认真的重生后,他立刻正视现实,冷静而逻辑清晰地,勒令邱明泉放下一切事情,立刻按照他的指点,去寻找什么他认识的高人远慧大师,来试试看破解他的这种困境。
邱明泉在默默听了几天后,终于给这人下了一个定义。
--一个冤死的、不愿意去投胎转世的厉鬼。
“什么厉鬼!连个身体都没有,既没有血红的舌头,也没有半边脑袋,我倒是想能飘来飘去呢!”封大总裁愤愤不平。
他不过是一道残魂,被封在了玉石里而已!
两位老人为了让上学的邱明泉多睡点,总会早早做好饭,可是今天是周日,邱明泉懂事地起了个早,好叫爷爷奶奶多休息一会儿。
邱明泉蹑手蹑脚走到屋外,先在院子里的公用水龙头下接了点冰冷的水,草草地洗了把脸。
洗漱完毕,他跑到自家屋檐下,拎起来乌漆麻黑的铁皮炉子,从遮雨的破油毡布下,用钳子夹起来几块蜂窝煤,开始生火。
虽然80年代末,一些家庭已经开始普及了瓶装煤气罐,可对于他们这种棚户区来说,城市发展后带来的管线铺设,还没惠及这里。
这种在后世销声匿迹的铁皮炉子,用的是一种叫作蜂窝煤的东西,单买的话折合五六分钱一块,可是更多的人家是自己做的半成品蜂窝煤,更加便宜。
虽然都是熟悉的邻居,可是蜂窝煤都是堆在户外的屋檐下,时不时地,也会有人恬不知耻地用完了就偷上一块。
这不,邱明泉一眼看到自家那排蜂窝煤,就愣了一下。
少了两块!
邱明泉心里升起一丝气恼。
前生他十几岁时遇到这种事,家里孤老幼子,只能忍气吞声,可是现在,他的心智毕竟已经是三四十岁的成年人,这样的欺负,就显得尤其叫人愠怒。
煤炉最下面的煤块经过一夜的燃烧,已经完全熄灭了。
邱明泉把熄掉的煤块小心夹出,把还在燃烧的放在最下面,再放了一块新的上去,对准孔眼放好。
红色的火苗慢慢从下面烧上来,邱明泉卧了一壶水上去,在铝锅里开始淘米,顺带清洗了几只红薯,剁好了放进去。
忙碌的当口儿,邻居们也开始陆续起床,在公共的大杂院里做饭烧水。
“小泉这么早啊。”隔壁的王嫂哈欠连天地捶着腰走过来,路过邱明泉家的煤炉前时,顺手倒了整整小半壶水在自己的锅里。
“婶婶起晚了,来不及烧水,借点热水啊。”
多年老邻居了,又说是借,不至于让人心疼到跳脚翻脸。这些小市民的生活手段,委实是一种极为微妙的、类似狡诈的东西。
“心里不爽,干什么不理直气壮骂她?”心里,封大总裁的声音冷冰冰的,“这种小市民,就是看准了你软弱可欺,可恶!”。
邱明泉被他一激,果然抬起了头。
小小的瘦弱少年黑漆漆的眸子看向王婶,伸出手按住了她。
“我今天烧得少,您找别家借吧。”他的声音平静,眼神黑如深潭。
王婶没由来地心中就是一悸。这孩子的眼睛!怎么好像忽然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心虚下,她声音反而大了起来:“哎哟,又不是借钱,一点热水,小心越抠越穷!”
邱明泉绷着脸瞪着她,小手上却不松劲:“对啊,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禁不起总是被人占便宜,穷就穷了吧。”
四周的邻居们不少人哈哈笑了起来,明泉这小娃平时三棒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今天倒是厉害得很。
王婶这一下可气得不轻,用力往回一夺锅,滚烫的水立刻溅了几滴出来,正洒在了邱明泉手上,邱明泉立刻大叫一声,手猛地一松!
王婶往后一仰,小半锅热水整个泼到了她手臂上,锅具“咣当”落地,里面的米也洒了一半。
“哎呀呀!痛死我了!”王婶尖叫一声。
邱明泉心里有数,正是寒冬腊月,这水温出来遇到冷空气,并不至于真伤人。
旁边立刻蹿过来两只大公鸡,神气活现地啄着地上的米,兴奋地咯咯直叫,翅膀乱飞,热闹非凡。
隔壁理发铺的刘琴花依在自家门口,慢条斯理地梳着头:“小泉有没有烫到啊,小心破皮哦。”
王婶在那里又惊又怒,一边跳着脚吹自己的手背,一边就抓住邱明泉:“你个小兔崽子,故意害我,看我不打死你!”
邱明泉毕竟是三四十岁的成年人心性,哪里会被这阵仗吓到,只是静静地皱眉看着她。
两人离得近,王婶看着他那平静的表情,心里就是一惊,这孩子的眼神怎么瘆人得很?
可是她胳膊上疼,又没吃过这样的亏,还是劈头盖脸一巴掌扇了下去:“我替你爷爷奶奶教训你!”
封睿在邱明泉的身体里,感觉相通,这一下就立刻觉得火辣辣地疼,不由得大怒。
--这泼妇,打他的宿主,可不就是打他!
“别跟她硬来,你装怂。”他兴高采烈地出着主意。
邱明泉犹豫一下,还真的听了他的主意,弱弱地惨叫一声:“啊!痛!”
“王婶不要打我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家的水……都给您。”
他哭得凄厉,转手又抱住了王婶的腿,双手在地上胡乱扒拉,满手的泥灰就往王婶身上使劲抹:“王婶,别打我!”
王婶涨红了脸,一眼看见自己的新裤子上全是泥,心绞痛都快犯了,赶紧用力去扳邱明泉的手:“你给我滚!”
“别打我!呜呜呜呜……”
王婶五大三粗肥肉乱跳,邱明泉的小身子在她腿边尤其可怜。这一下,好些邻居看不过去了。
刘琴花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拉住邱明泉,没好气地对着王婶一挡:“大人打小孩,也不嫌臊得慌!”
王婶羞恼地“呸”了一口:“多管闲事,小心开门没生意!”
刘琴花家是开理发铺的,生意人迷信得很,立刻就跳了起来:“没生意穷死,我也不打孤儿老人的主意!昧良心的才天打雷劈!”
大杂院里,吵嚷声,女人的对骂声夹着公鸡叫,飞扬起来。
封大总裁透过邱明泉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颇是有点震惊。
在他的人生里,从来都是过着优渥体面的生活,何曾这样近距离地,接触着这鲜活的市井气?
邱明泉缩在刘琴花身后,拉了拉她:“我没事,谢谢刘姨。”
他以前内向寡言,这情真意切的一声谢,直喊得刘琴花心里软软的。
低头摸着他又软又黑的头发,刘琴花豪气地一挥手:“毛这么长了,明儿来,我给你免费剪个头!”
炉子上的热水烧开了,邱明泉换了个蒸锅把红薯稀饭放上去,一会儿稀饭就开始“咕嘟咕嘟”冒泡,夹着红薯香。
就在这时候,王婶在一边做饭的老公吴大根,却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哎,怎么回事?”王婶一回头,正瞧见一股黑烟从自家炉子里冒出来,还带着一股奇怪的骚味。
吴大根忽然发出了一声咆哮:“哪家的小兔崽子,往我家蜂窝煤上撒尿!”
四周的邻居一阵哄堂大笑,有靠得近的就拿着蒲扇一阵猛扇,防止那股子尿骚味飘到自家来,笑嘻嘻地道:“吴叔,你自己家小子也是个调皮捣蛋的,怎么就不是他干的呢?”
“哎呦喂--哪家小王八羔子,这么缺德丧良心!”王婶闻着那骚味,看着黑烟滚滚,气得直跳脚,彪悍的大嗓门嚷得全院子都听得见,“我抓到了,揍你个屁股开花生活不能自理!”
正骂得起劲,邱明泉却站到了她的面前,微微扬眉:“是我干的。”
王婶愣了愣,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面前的男孩声音清晰,黑亮眼神不卑不亢:“我家最近老是丢煤球,前前后后,丢了好几十块了。昨晚,我往我家煤球上撒了泡尿,就想看看,谁会偷去。”
四周的邻居耳朵都竖着,这时候都明白了,“扑哧”笑出声来。
这邱家小娃,平时闷闷的,心眼倒挺多。
王婶醒悟过来,一张大脸盘子涨得通红:“呸!你往你自家蜂窝煤上撒尿,关我们家屁事!我家小子也会撒!”
邱明泉“哦”了一声,忽然抛出了一个杀手锏:“我家煤球下面,都抠掉了一个小角。”
他反手拿起自己家的一块煤,上面一块缺角果然赫然在目。
然后他歪着头,露出天真的表情:“王婶,您家煤球呢?”
他伸出手,就要去掀吴大根脚边的煤球,王婶心虚地赶忙尖叫一声:“住手!……”
四周的邻居都明白过来,哈哈笑个不停,刘琴花更是乐不可支,一拍巴掌:“哎哟,还真是呢!”
王婶竖起眉毛,扭头对着邱明泉就是乱骂:“小兔崽子没爹教、没娘管的!净放屁!”
邱明泉淡淡一笑,雪白的牙齿意外地有点锋利感:“爹娘教我偷东西的话,我宁可不要。”
前世听到这样的话,幼小的心灵自然会又痛又自卑,可是现在……早已经波澜不惊了啊。
吴大根为人老实,本也不知道自家婆娘干的这事,这一下羞臊得黑红脸庞上直要滴出血来一般。
他噔噔地走到自家的煤堆前,伸手搬了几块煤球,走到了邱明泉家门口,一言不发地放了下来!
一趟又一趟,足足搬了五十块整,他才气喘吁吁地住了手。
王婶气急败坏,脱口而出:“凭啥还他这么多!我最多也就拿了十几块--”话一出口,一大院子的老老少少全都笑喷了。
刘琴花咧着嘴,哈哈地笑:“瞧,还是个惯偷。再不承认,叫警察来查,我家老大可在派出所上班,直接抓人吧!”
刘琴花家大儿子今年已经十九岁了,早早地上了中专警官学校,那个年代,中专出来是直接有干部身份的,基本都能包分配进国企和事业单位。
像刘琴花家大儿子这样的,中专出来就进了派出所,那可真的是家门有光的事。
水龙头边,刘东风憨憨一笑,大冬天的露着半个胳膊的腱子肉:“妈,我们不能随便抓人的。”
刘东风年方十九,长得浓眉英目,在警校受训几年,早就出落得身强体健,在八十年代普遍孱弱的大小伙子们中,显得格外耀眼。
刘琴花看着自己儿子,骄傲满满:“再小的小偷也是小偷,你们要保护人民嘛!”
刘东风龇牙一笑,“啪”地一个军礼:“为人民服务!”
……就在这时,大院的门口,却响起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
“哎呀,大清早的,都不上班啊。”四五个流里流气的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门,为首的一个人三十多岁,脸上横肉纵生。
那男子站在了门口,四下看看,忽然伸出一脚,把离他最近的一只煤炉踢倒!
锅砸了下来,邱明泉刚刚煮好的红薯和稀粥全都倒在了地上,燃烧着火焰的煤球破碎成一块块,碰到冰冷的地,很快熄灭了。
“都在家正好,我上次提的事,都考虑清楚了?”男人蔑笑着环视众人,手里抡着一根粗大的木棒,随意地甩动着,发出“呼呼“的锐响。
邱明泉的拳头,忽然攥紧了。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封睿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异乎寻常--重生以来,他看到的邱明泉是平静的、好脾气的,而现在,他甚至能感觉到邱明泉身上,有种再也强压不住的悲愤。
就好像有烈烈熔浆正要喷薄而出,烧死眼前的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