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金陵春梦

绿梅枇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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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版在晋江。防盗30%。资料补充和小剧场在作话里  近不了身也就罢了, 这姑娘还是个扶不起的,进府不过半个月,就把王妃的耐心磨光了, 连翘如今是懊悔都来不及, 只得找机会往畅和堂多跑几趟腿,指望王妃看在她忠心的份上……却听王妃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严嬷嬷那里帮你们姑娘多说几句好话。”

    连翘应一声“是”,碎步退了出去。

    王妃瞧着连翘的影子拐过门槛,方才偏头问一直慢悠悠给她打扇的喜嬷嬷:“……嬷嬷怎么看?”

    喜嬷嬷长了张团团脸, 不笑的时候喜气, 笑的时候更喜气:“恭喜王妃,三娘子这是懂事了。”——嘉语虽然是始平王的嫡长女, 上头却还有两个堂姐, 所以阖府上下呼她三娘子。

    “懂事了?”王妃从鼻子里嗤笑一声, 她可不敢信,“嬷嬷这打量我是戏台子上的昏君呢,尽拣我爱听的说。”

    喜嬷嬷不慌不忙打着扇子:“王妃这就冤枉奴婢了,连翘那丫头都知道不敢欺瞒王妃, 奴婢怎么敢?王妃再想想, 三娘子虽然性子急了点, 要说坏心眼, 怕还真没有……”喜嬷嬷用扇子遮了嘴, 压低声音, “要真有,就不会一进府就把上下得罪个底朝天了。”

    王妃听她说得有趣,不由又笑一声:喜嬷嬷是人老成精,明明是要说三娘蠢笨没眼色,偏说她没坏心眼——没坏心眼还能把府里上下得罪个遍,要有坏心眼那还了得。

    想到这里,王妃慢悠悠叹了口气:“她也不过就是仗着她爹罢了。”

    ——元景昊对这个长女的感情她是知道的。要换个人,她有一万种法子毁了她。可打鼠还怕伤着玉瓶儿呢,真要她出点什么事,景昊面前没法交代——所以就算真要出事,也得等景昊回来。

    “王妃这话屈心。”喜嬷嬷又叫起了屈,“王爷对王妃,那是真没得说,王妃放眼瞧瞧这洛阳城里,哪个有您这样的福气?奴婢说句不怕天打雷劈的,就上头那位……怕还不如您自在呢。”

    “掌嘴!”王妃被喜嬷嬷这么一捧,忧心去了不少,连笑带骂,“我阿姐也是你编排得了的!”

    话这么说,心里并不觉得喜嬷嬷说得不对。

    始平王妃的姐姐是太后。

    姚太后身为皇帝生母,享尽尊荣是没错,但要论日子舒心,还真未必比得过她。就更不用说洛阳城里那些上有公婆要服侍,中有妯娌小姑不能得罪,下面没准还有三五七个姨娘庶子要操心的贵妇人了……虽然也有个宫姨娘……宫姨娘算不得什么。

    罢了,都看在那冤家的份上。

    “行了你还是专心打扇儿吧,”王妃制止了喜嬷嬷装模作样的掌嘴,转头吩咐芳梅,“去请三娘子过来。”

    “王妃不可!”喜嬷嬷听了这话,却是大惊失色,“三娘子毛毛躁躁的,要冲撞了王妃……那可怎么得了!”

    王妃下意识按手在腹部。才两个月不到,还没有显怀。京里规矩,胎坐稳前不兴往外说,怕把孩子惊走了。又打仗是见血光的事儿,索性连始平王都瞒住了,府里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喜嬷嬷见王妃犹豫,又添话说:“王妃莫嫌奴婢多嘴,三娘子当然是个不晓事的,可是宫姨娘……”

    王妃听了“宫姨娘”三个字,反而笑了:“不碍事,芳梅你去吧。”

    ..............

    嘉语送走宫姨娘和贺兰袖,歪在床上在和婢子说话。

    “三娘子在吗?”外间传来叩门声,婢子打起帘栊,嘉语起身,“芳梅姐姐怎么有空过来?”

    芳梅很受宠若惊,要知道三娘子连王妃的面子都不大给,肯屈尊迎她……芳梅自觉担不起,忙着行礼:“王妃请三娘子过去。”

    听到王妃请她过去,嘉语倒不意外。

    前世王妃派了人来训斥,被她气走。这一次……自然是连翘去汇报过了,嘉语微微一笑。

    嘉语年少的时候,继母姚氏是她生命里至为可恨的一个人,而如今,她在她的面前,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行礼,喊:“母亲。”

    ——眼前这个她曾经最恨的人,给她使过绊子,也曾见死不救,但是父兄死后,她给他们报了仇。

    王妃也没料到继女一请就来,看芳梅的脸色,不像被刁难过,王妃与喜嬷嬷换了个眼神:这三娘,竟真乖巧得像变了个人。

    一面提防,一面试探着说:“三娘学礼仪辛苦了。”

    嘉语垂头,给一个大家闺秀的标准答案:“劳母亲挂记……三娘不觉得辛苦。”

    王妃说:“坐。”

    嘉语依言坐下。

    王妃斟酌着字句与她说道:“把你从平城接来洛阳,是你父亲的意思……”

    忽然一个翠色身影连滚带爬冲进来,口中直嚷嚷:“王妃、王妃不好了!”

    喜嬷嬷大怒,上去就是一耳光:“胡说什么!”

    这记耳光抽得颇为响亮,来人站立不住,陀螺一样转了个圈,嘉语这才看清楚,是嘉言身边的大丫头紫萍。

    喜嬷嬷厉声喝问:“六娘子人呢?”

    紫萍醒过神来,忙跪下磕头,哭着回话说:“我们姑娘被宝光寺扣下了。”

    王妃身子一晃。

    芳梅要上前来扶,被王妃眼神挡了回去。王妃定定神问:“阿言怎么到宝光寺去了,你慢慢说——看座。”

    紫萍这时候哪里敢坐,被王妃镇着,也不敢哭出来。亏得她是王妃为女儿精心挑选的人才,惊慌之下还能口齿伶俐:“……长安县主去宝光寺礼佛,姑娘也跟了去,叫奴婢在们外头候着,后来人不见出来,奴婢和紫草琢磨着不对劲,买通底下送水的小尼,才知道是我家姑娘闯了禁地被扣留了……”

    ——正始帝登基之后,姚氏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父亲封了镇国公,弟弟娶了长安县主,长安县主就是始平王妃的弟媳。

    王妃面无表情,左手抚住腹部,右手不自觉抓紧了扶栏:“长安县主和表姑娘们呢?”

    “也都扣下了。”

    “你是一个人回来的?”

    紫萍点头:“是。奴婢和紫草商量,须得有人回来把事情报给王妃听,又想宝光寺敢扣留长安县主和我家姑娘,未必肯放我们走,所以奴婢假装出恭,从、从狗洞里钻出来的……”

    怪不得这一身狼狈。

    嘉语的目光掠过紫萍凌乱的头发和衣裳,脸上几处擦伤。猛听王妃说:“好了我知道了——三娘!”嘉语一惊,下意识应道:“母亲?”

    “这里没你的事了,回房去吧。”王妃说。

    嘉语和嘉言不和,在始平王府不是秘密。王妃安排嘉言去镇国公府小住,也有这个缘故,所以王妃根本就不想她知道太多,更何况事关宝光寺。她年纪小,性子又莽撞急躁,万一不慎往外漏了一两句口风……这事儿就难善了了。

    嘉语犹豫了一下,照她从前的性子,这会儿早该回房,管他谁出了事,嘉言也好,王妃也罢,只要不劳动到她头上,她眉头都不会动一下,但是如今……嘉语眼望着王妃:“三娘有几句话想问紫萍。”

    王妃心里乱得揪成一团,面上还强撑出镇定:“你问。”

    嘉语转向紫萍:“你是坐车回来的?”

    ——嘉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记忆里没有这一桩。也许是她前世没在王妃跟前的缘故。嘉言和她水火不容,这样的事王妃自然不会让她知道。但是她去过宝光寺,知道宝光寺不近,紫萍要是走回来,只怕狼狈还不止于此。

    果然,紫萍应道:“是。”

    嘉语又问:“阿言是坐咱们家的车去的宝光寺,还是镇国公府的车?”

    “自然是镇国公府的车。”

    “那你上车之后,说的是回王府,还是回镇国公府?”

    紫萍离开宝光寺,几乎一路逃亡,哪里想得到那么多,经嘉语提醒,才觉察有异:“都不是,奴婢、奴婢说的是回府。”

    一问一答到这里,王妃也明白过来,扬声吩咐:“去,把镇国公府的车夫带进来!”

    “母亲不可!”王妃目光一冷。

    嘉语道:“不可打草惊蛇。”

    王妃沉默。嘉语虽然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是顺着这几句问话,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扣下长安县主和嘉言,宝光寺没这个胆,多半宝光寺也被挟制住了。对方既然能够挟制住宝光寺上下,又怎么会让紫萍轻而易举逃出来?

    不过是特意放出来送信。亏得紫萍还以为自己聪明。

    他们放紫萍出来送信,为的什么?

    王妃还在沉吟,紫萍已经急起来:“三娘子行行好,莫要耽误救我们姑娘……往日都是奴婢的错,三娘子大人大量,奴婢给三娘子磕头了……”

    头磕在青砖上,砰砰砰直响。

    喜嬷嬷呵斥道:“乱嚷嚷什么!三娘子是六娘子的亲姐姐,王妃是六娘子的亲娘,六娘子的事,哪里轮得到你多嘴!”

    紫萍住了磕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王妃。

    王妃歉意地对嘉语说:“紫萍这个蠢丫头,回头我定然罚她。”

    要从前的嘉语,自然会阴阳怪气回敬“为什么现在不罚?我知道了,等时过境迁,我做姐姐的,总不能逼妹妹去罚她忠心耿耿的丫头”,但是如今,她只乖巧地接过话头:“她也是护主心切。”

    “还是你这孩子贴心,”王妃点点头,“紫萍你先起来,阿言出了事,三娘做姐姐的,只有比你更急。”

    又握住嘉语的手,殷殷道:“看来我不亲自去一趟是不成了,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少时候,这府里不能没个主子,三娘,就都交给你了。”

    王妃托付王府是信任,嘉语却不得不再度阻止:“母亲万万不可!”

    王妃皱眉,却还好耐心地解释给嘉语听:“宝光寺里如今什么情形很难说,他们放紫萍回来,自然是为了引我前去,我不去,他们不会罢手。”

    “所以母亲才不能去!”。

    “三娘子你——”紫萍叫起来,被喜嬷嬷一眼瞪了回去。

    始平王妃深吸一口气。嘉语进府这月余,让她不胜烦扰,虽然今日乖巧不同寻常,但是究其心,她并不愿意把王府交到她手上,半天都不愿意。只是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我也知道此去凶险,但是阿言——”

    嘉语起身,跪在王妃面前,王妃发现自己的话,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阿言是我妹妹,”嘉语说,“三娘不才,也听说过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想必放在姐妹身上,也是合用。母亲要信得过我,就让我代母亲先去探看,要有个不好,母亲也好应对。”

    三娘的心思什么时候这样玲珑剔透了?虽然这是始平王妃想要的结果,一时竟也百感交集。

    嘉敏继续道:“洛阳城我不熟,王府我同样不熟,要母亲此去,遭遇凶险,我连个求助的地方都没有。日后父亲归来,我怎么跟父亲交代?”

    “阿言犯禁被拘,母亲出面可以,我做长姐出面也说得过去。府中余人,都没有这样的脸面。母亲说得对,对方有备而来,咱们府上大致情形,想必是打听过,如果母亲让别人代替,一旦识破,只怕对阿言不利。”

    “他们的目标是母亲,只要母亲在,阿言就不会有事,我也不会,”嘉语得出结论,“……所以母亲,让我去罢。”

    王妃按住腹部,原本她还该客套几句,让嘉语更感动一点,但这时候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不是客套的时候。

    当下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双手扶起嘉语,说道:“让喜嬷嬷陪你去。”

    王妃又私下交代几句宝光寺,嘉语换上王妃素日便装。王妃身量比她高,裙子稍长拖地,喜嬷嬷跪下去打了个如意结。芳兰帮她把头发绾成妇人的流云髻,髻上插一支掐丝累金含珠凤,再戴上深灰色纱帷,由喜嬷嬷和紫萍陪着出了王府。

    镇国公府的车候在门外。

    车夫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深褐色短打,手长脚长,眉目却生得极是清朗,远远看见有人过来,忙忙吐掉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隔着帷纱,嘉语还是看得十分真切,不由微微一怔:竟然是他!

    那人利落摆好垫脚的小杌子,灵活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王妃要去哪里?”

    喜嬷嬷应道:“宝光寺。”

    “好嘞!”车夫爽快地应了一声,甩起鞭子。这鞭子甩得真是有模有样,嘉语在心里嘲笑。

    出始平王府南行半个多时辰,就到宝光寺,喜嬷嬷下车,然后是紫萍,再然后嘉语。

    嘉语被簇拥着走几步,不知道为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少年正亲昵抱着马头,与它窃窃私语。觉察到有人看他,偏头来咧嘴一笑,牙齿白得有些晃眼。

    ——生在那个除了风就是沙子的地方,能有这样白的牙齿,也算是天赋异禀了,嘉语默默地想。

    进到山门,里头已经先得了消息,派了女尼来迎,嘉语不认得,喜嬷嬷却是认得的,怕嘉语露怯,抢先说道:“你们好大胆子,敢拘我始平王府的姑娘!”

    那女尼笑嘻嘻上来,合手就是“阿弥陀佛”:“嬷嬷这哪里话,我们不过是请小郡主在寺里静修片刻,也没怠慢,怎么说的刀山火海一般,这太后还时不时静修呢,小郡主金贵,总不能比太后还金贵吧?”

    一口一句“小郡主”把嘉言捧得老高,其实这时候嘉言还没有爵位。

    嘉语不听她的鬼话,刻意压出低沉沙哑、像是焦急得随时能哭出来的声音问:“阿言如今人在哪里?”

    “王妃莫要担心,”那女尼笑得和气,“贵府的姑娘,我们可不敢动……王妃随我来。”

    嘉语怕露破绽,便不多话。

    宝光寺是皇家尼寺,嘉语盘算过,能在此间绑架镇国公府和始平王府的人,恐怕来头不会小,所图……自然也不小。却并不十分害怕,毕竟在上一世,这件事也没有闹出更大的动静,显然是能够解决的。

    女尼领路,进到一个幽静院落,花木生得极是葱茏,葱茏到近乎阴森。

    人进门,有鸟惊起。

    几人直上阁楼,到门外停住脚步,那女尼说:“请王妃推门。”

    喜嬷嬷要代劳,被女尼拦住:“请王妃推门。”

    嘉语知道没有别的选择,只得上前,忽然身后传来一股大力,不由自主踉跄两步进了门,一眼过去,五六个美貌女子瑟缩着挤在角落里,其中穿沙绿百花裙的少女一见她就要扑过来,哭着喊:“阿娘!”

    不是嘉言却是哪个。

    十一岁的嘉言,还远不是嘉语离开时候见的那个。那时候嘉言已经褪去少女青涩,那时候嘉言是洛阳城里出名的玫瑰花,最后却被堂兄元祎修收入后宫。也封了公主,琅琊公主……那简直就是个笑话。

    她恨她,恨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所以她才会笑吟吟向她举杯,满怀恶意地对她说“阿姐此去,一路顺风”。

    嘉语心神恍惚,就听得嘉言尖叫:“你不是我阿娘!”

    “你、你是谁?”

    话音才落,也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个瘦小的少年,抬手一推,嘉言被推得后退几步,刀子就架在了脖子上,嘉语头皮一凉,帷帽已经被掀掉,虽然是妇人装扮,但是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什么人,敢冒充始平王妃?”有人在耳边问,温言絮语,不知怎的阴森。

    另一头是嘉言的叫声:“是你!”

    嘉语深吸了一口气,摒弃掉所有不必要的情绪:“自然是有的,该是半路走开了,我刚好看到,顺路就带了清河王叔过去,是分内之事。”

    她只能这么说。

    皇帝面色微沉。嘉语在心里揣测,对于太后与清河王的事,不知道他知道多少。皇帝可不是周乐,有个不负责任的爹。

    世宗年过而立方得此子,爱逾珍宝,一直带在身边亲自照顾,连周皇后这个嫡母和姚充华这个生母都靠后。所以对于皇帝来说,父亲也许是比母亲更重要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