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韩陵之战

绿梅枇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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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版在晋江。防盗30%。资料补充和小剧场在作话里

    画舫其实已经足够宽大, 但是再宽大,也比不得陆地。当中摆了长桌。太后在尊位,贵女们簇拥着太后, 玩击鼓传花。

    嘉语的位置是大多数人所艳羡的。除去两位公主、姚佳怡和嘉言, 就数她离太后最近了。连明月都靠后。明月这晚穿了藕色衫子,月白裙,头上镶珠银钗, 素淡得很。在一众花红柳绿的贵女中,反而出色。

    连太后都说:“明月这样打扮好看。”

    一众贵女自然纷纷吹捧太后调·教有功。

    太后虽然出身平常, 于诗词上倒是颇有造诣。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所以这会儿一众贵女比拼的, 就以诗词为主。

    嘉语不擅长这些,每每被轮到,都喝酒认罚。不过半个时辰, 倒喝了五六回。贺兰袖流露出要替她应对的意思,可惜嘉语对她戒备甚严, 一次都没让她得逞。其实论起才艺,贺兰的确是强过她, 不过和谢云然、郑笑薇一比, 又不能看了。有时候出身真是大问题。

    一念未了,嘉言已经把荷花塞了过来。嘉语才忙不迭要丢给贺兰袖, 就听得“咚”地一响, 鼓声又停了。

    到这份上, 连太后也免不了笑起来,打趣说:“三娘今儿晚上,可以说是探花娘子了。”

    嘉语苦着脸看琥珀。琥珀是今晚令官,一翻手中对牌,笑吟吟道:“烦请三娘子再做一回诗。”

    嘉语:……

    嘉语无可奈何说道:“我还是认罚!”

    举杯就饮。

    忽听得贺兰“啊”了一声,紧接着嘉语手肘上就挨了一下,一杯酒“咕咚”灌下去,嘉语被呛得连连咳嗽,贺兰面有忧色,轻抚嘉语的背数道:“凌波宴还没开始,三娘这里可喝了七八杯了!”

    姚佳怡幸灾乐祸:“三娘酒量好,再喝几杯也不碍事。”

    嘉语是恨不能一杯酒直泼到她脸上去。奈何喉中呛酒,说不出话来。贺兰收了笑,正色起身向太后告罪说:“三娘不能再喝了……贺兰这就带三娘出去醒醒酒,扰了太后的兴致,还请太后恕罪。”

    嘉语不知道贺兰这么好心,竟不敢受,又暗想,也的确不能再喝了。当下按住桌面,咳了好几声把酒咽干净了方才道:“不……不劳表姐,锦葵!”

    锦葵会意,过来扶她,贺兰还要坚持,嘉语打着嗝道:“表、表姐这是信不过锦葵?”

    锦葵倒也不蠢,应道:“贺兰娘子放心,奴婢会看好三娘子。”

    这主婢一唱一和,贺兰袖被挤兑住,姚佳怡又在一旁冷笑连连,饶是贺兰的面皮,也只能讪讪让出道来:“那三娘多小心!”

    出了船舱,胸口闷气就消散不少。

    虽然在船舱里,位置也就在窗边上,抬头透过窗也能看到星星,但那和眼下在船尾迎着风,看到夜空寥廓,星子闪亮,那完全是两回事。嘉语深吸了一口气。锦葵说:“奴婢给姑娘取醒酒汤。”

    “我没醉。”嘉语说。嘉语很清楚自己的酒量。今儿晚上还有事,她哪里就敢醉了。

    锦葵却笑道:“醉猫儿都说自己没醉。”又柔声哄劝:“奴婢去去就来。”

    这是真当她醉了。嘉语有些哭笑不得。

    锦葵扶她到栏杆边上,转身去了。

    嘉语凭栏迎风,看这船尾甚是宽大。皇帝与她说定,船近荷桥,他就会命人放烟花,到时候,人都会挤到船头去看,船头站不下,到船尾来也不奇怪——不过姚佳怡是一定能站下的。没人敢和她抢。正想着要怎样才能不着痕迹,忽然右侧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三娘子。”

    嘉语的身体顿时僵住:画舫就这么大,要往哪个方向逃窜看起来才不那么仓皇呢?

    眼看着少女绷紧了身体,如果是一只猫,没准能看到弓起的背脊,和一根一根竖起的毛,还有猫儿一样的眼睛。萧阮忍不住想笑。不过最终是举起了酒杯,浅啜一口。十六郎说她昨晚唱作俱佳。可惜只要一看到他,甚至于听到他的声音,她就立时化成了戒备的小兽。

    萧阮恶趣味地放慢脚步,放重脚步,如猫捉老鼠的恶意,啪嗒,啪嗒。他今晚穿的木屐,漆底描红,斜放鹅黄一支腊梅。

    “三娘子怕我?”声音近得像是耳语。

    错觉,一定是错觉,是风,风太暖,或者风太冷,或者……风太近?嘉语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这么巧撞上,她需要用全部的力气才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声音:“宋王殿下喝醉了。”

    没准醉的是她,该死的锦葵,还真说对了——不不不,她就不该去取那个该死的醒酒汤!

    “那是……不怕我?”萧阮百无聊赖地把玩酒杯,余光里已经能够看到有小船乘风破浪地驶近,有人放下船板,有人沿着长梯,一步一步走上来,只穿了平常的宫装,却分明袅娜如风中之荷。

    “那么,你为什么不转过身来,陪我饮一杯呢?”他说。他的衣袍,刚刚好能够遮住嘉语的视线。

    他并不惧怕嘉语会做什么,他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嘉语:……

    这个世界崩坏了。嘉语从喉中挤出干巴巴的四个字:“我……不擅饮。”

    “那真可惜。”萧阮说。手一松,玲珑木杯直直坠下去,浮在水面上,也如一朵莲,随波逐流。

    嘉语盯住木杯。到这时候她也明白是一场戏弄了。虽然并不明白萧阮怎么忽然有了这个兴致。照理说,他不该看见她就避之唯恐不及吗?

    那到底……是皇帝的意思,还是——

    蓦地想起他之前戳破清河王的行踪,想起昨晚突然出现的元十六郎。嘉语微微抬起头:这时候距离荷桥,只剩半盏茶的功夫了,这么短的时间,该是不会有意外的吧——能有什么意外?

    是烟花不能照常亮起,还是姚佳怡会被拖在船舱里出不来,又或者是,她被萧阮看死,不得脱身?

    最后一个念头让嘉语心里一紧。

    落在萧阮眼里,一朵轻笑盈盈,就在眉睫:“三娘子在想什么?”

    贺兰袖伸出手指,凭空慢慢画出一个人的轮廓,眉不是太长,却浓;眼睛不是太大,却清;一点朱唇,颀秀的颈。看人的时候总带了三分天真,三分戒备,像猫儿,圆溜溜的眼睛——不知道北边那个权臣是不是喜欢她这一点。

    她以为她早就死了,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奇遇,在她父兄死后,在她被抛弃在洛阳之后。

    周乐,贺兰袖蹙眉。她不记得这个人,也没有见过他,只听说是个军汉,在洛阳城破之后领军进京,扶立天子,天子就是个傀儡。到如今,也有十年了。

    都说他独宠华阳公主。

    贺兰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偷偷儿看萧阮的脸色,萧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这个消息里提到的人不是他的发妻。她不知道华阳在他心里是怎样一个位置,她从前以为是没有的。

    也许是真的没有。

    苏卿染说:“既然燕朝答应送还我国皇后,我愿意为陛下前去迎她。”

    那时候他该知道元嘉语是必死无疑的吧?

    她过不了江。

    她注定要死在长江以北,燕朝的土地上,那是她最后的价值——她的死,即便不能让燕朝君臣反目,至少能让他们心生芥蒂;亦能让吴国上下哗然:诚然华阳是他燕朝的公主,但也是他吴国的皇后!

    她的死,是一个出兵的借口。

    她等着这个结果。

    她等着苏卿染归来,即便全天下人都相信燕人杀了华阳,萧阮也该知道不是。苏卿染的手染了血,皇后这个位置,合该落在她贺兰袖手里。

    嘉语不知道琥珀没有把德阳殿里的事说给王妃听,只当是王妃气她冒犯,当时就在畅和堂外跪下了——昨晚所为,在她是事急从权,但是冒犯王妃也是事实。

    要在从前,她多半当场掉头回四宜居。毕竟问心无愧,太后为证,王妃爱怎么想怎么想,和她没有关系。

    可是只要人活得够久,就会知道人言可畏,人心可畏。

    畅和堂是整个始平王府的中心,难免人来人往,嘉语只跪了一刻钟,就被传唤进去。

    王妃穿躺在青罗软香榻上,病恹恹的,明显的不悦之色。她说:“姑娘大了,要知道自重,跪外头成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了姑娘。”

    嘉语道:“是三娘有错,请母亲责罚。”

    始平王妃看着她,简直想一耳光打过去——装!叫她装!如今阿姐都说她有功该赏,她却到自己这里来说有错该罚,她这是打阿姐的脸呢,还是打她的脸!

    心里翻腾得和沸水似的,面上却淡淡地:“把你从平城接来洛阳,是你父亲的意思。”

    始平王妃避而不谈,嘉语就傻了眼:原先盘算着,只消王妃说一句“你自个儿说说,错在哪里”,她就可以解释得清楚。可惜王妃不给这个机会。她并非八面玲珑之人,一时间竟是半点办法也无。

    “……你父亲想给你讨个县主头衔,刚巧儿太后寿辰将至,就想让你在太后跟前露个脸——当然如今太后已经见过你了,那是你的福气,我瞧着,礼仪你也学得差不多了。”

    听到这里,嘉语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开口谦虚一下都来不及,王妃已经往下说道:“……我就打发了严嬷嬷回宫。也因为现今太后已经见过你,太后寿辰,恐怕你要单独备礼——你可有什么想法?”

    从前嘉语是到寿辰前日才得到消息,慌得手忙脚乱,拉着贺兰袖练习了半宿的见面礼,次日更是闹出了大笑话。

    但她还是得了封,不是县主,是公主,因为父兄的大胜归来。如今细想,她讨不讨太后欢喜,是不是个笑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实力。可怜她从前为此患得患失,自卑自怜,辗转彻夜不能眠。

    嘉语在心里叹息一声。

    始平王妃摆明了不想和她说昨晚,她也只能另找机会,这会儿顺着王妃的话头中规中矩答道:“三娘虽然人不在洛阳,也听人说过,太后崇佛。”

    王妃扬一扬眉,示意嘉语往下说。

    “三娘别无所长,愿清水净手,焚香净室,为太后抄经祈福。”嘉语说。

    没意思,王妃心里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太后寿辰,哪个不绞尽脑汁地备礼,光是与佛有关,佛像,佛绣,珍稀善本,佛珠,佛香……不知凡几,区区几卷手抄经文,再用心,又怎么入得了太后法眼。

    口中却道:“难得三娘有心,既然想好了,就放手准备吧,时间不多,这些日子,就不用来我跟前晨昏定省了。”

    王妃把话说完,命人送客,嘉语就是脸皮再厚,也只得怏怏回了四宜居。

    从这日起,嘉语开始潜心抄经。

    ................

    起初嘉语试图出四宜居,但是被连翘拦阻,理由是“抄经要静心”,才知道自己被禁足了。

    宫姨娘倒是经常来,换着花样做她爱吃的小食,顺便抱怨王妃,就算嘉语说了一万次“是我自己要抄经的”也不管用,反而振振有词“怎么六娘子不用抄,光你用功!”,还打算叫贺兰帮忙,好在嘉语及时拒绝了。

    贺兰袖有时也来,不多。虽然边上人没有说,嘉语还是从她穿的衣服,戴的首饰上看出来,她如今,该是很得王妃欢心。

    应该的,那晚必然是她救了王妃的性命。嘉语有点想嘲笑自己为他人作嫁衣裳。

    沉住气。她不断地对自己说,她感觉得到自己的急功近利,恨不能一夜之间改变所有人命运,若非如此,也不会有这次主动请缨。沉住气,还有时间,总要等父亲回府……如今父亲还远没有到权势熏天的地步,她还有时间、还有足够的时间来改变命运。

    .................

    嘉语抄好佛经,送去佛前开光。

    始平王府中自有小佛堂。用只银平脱双鹿纹黑漆方盒装了经书,由连翘双手捧着,带了婢子薄荷,一路往佛堂去。

    从四宜居去佛堂,途径观月湖。

    正五月,杨柳丝丝如碧,不知名的野花,红的白的缀了一路,小小粉蝶在枝头收起翅膀,蜻蜓歇在水面上。嘉语踏上玉带桥,就看见嘉言迎面走来,大红软罗琵琶衣,玲珑金臂钏,身后跟着紫苑、紫株。

    怎么不见紫萍?一闪而过的念头。自宝光寺之后,嘉语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嘉言。在嘉语想来,王妃的态度这样,嘉言也不会好。却不料嘉言笑吟吟先行了个礼,又热络问:“阿姐这是往哪里去?”

    嘉语心中欣慰,指着连翘手里的木盒说:“我给太后备的寿礼,正要去佛堂开光。”

    “哦。”嘉言的目光迅速往连翘身上一扫,又迅速收回来,“我要去母亲那里问安,就不耽误阿姐了。”

    嘉语想问紫萍,又觉得玉带桥上不是细问的地方,也就点头笑道:“去吧。”

    双方交错而过,就听得连翘“啊”了一声,回头看时,木盒已经斜飞出去,划出一段弧线,落进了湖里。

    嘉语看住连翘。连翘也知道自己闯大祸——后天就是太后寿辰,就算不经佛前开光,要临时再抄一份,也来不及。当时唬得脸色煞白,直挺挺跪在嘉语面前,哭道:“是六娘子、六娘子没走稳,撞、撞了我一下。”

    这边问答,嘉言像是全然没有听到,带着紫苑、紫株,一行三人,渐行渐远。

    报复。嘉语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这次是经书,下次就可能是人了。

    退一步,以后步步都得退……哪里有那么多余地可退!她从前就退过,起初是为萧阮,后来是一步退,步步都得退,直到退无可退。

    这样的日子不会重来,无论在哪里!

    嘉语垂下手:“站住!”

    嘉言没有止步,连速度都没有减缓。

    嘉语提高了声音:“元嘉言,我长你幼,如今长姐训话,你是不肯听吗?”这句话平平淡淡,却占了一个“长幼”的理。

    嘉言和嘉语虽然是姐妹至亲,但是多年来一个在洛阳,一个在平城,见面极少。嘉言就是王府里唯一的千金,除了始平王和王妃,从来都只有她训斥人,没有人训斥她的。

    但是不同于嘉语被困平城、少有交游,嘉言很有几个手帕交,自然见过别家长姐训妹,知道“长幼”两个字非同小可。一时站住,又大不服气,猛地转身来,冷笑道:“我倒是知道你长我幼,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当长姐的!”

    嘉语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嘉言说的是宝光寺。

    她忽然发现自己之前错了:王妃不给她澄清的机会,她就退缩了。这个退缩的结果,只会是心结越结越深,积重难返,到时候她在王府,只会步步为难,莫说逆天,就是想过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恐怕也不可得。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们怎么想,想了些什么——明明她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嘉语心一横,索性撕破面皮,单刀直入问:“我问你,紫萍如今人在哪里?”

    嘉言眼中冒出火来:“紫萍——你还有脸提紫萍!”

    不!

    嘉语眼前一黑,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尖叫……良久,嘉语感觉到有人扶起她,有人走近,有人搂住她说:“好孩子……”

    嘉语战战睁开眼睛,周兰就倒在她的足尖,咫尺之地,眼睛还圆睁着,嘴角蜿蜒,鲜红一行血。已经死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虽然死不瞑目,但也还是死了。

    嘉语也不知道是该狂喜还是大哭,更多茫然。这是她重生的第一日,这一日的变故,抵得上常人半生。她费尽心机,装疯卖傻,不过是在赌,赌命——既然是赌,就有赢面有输面,她这算是——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