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甜言蜜语

绿梅枇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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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版在晋江, 有背景资料补充。防盗30%  她不敢抬头, 就只看到萧阮的木屐,在柚木船板上,光艳夺目。啪嗒, 啪嗒,啪嗒。

    “三娘子笛子吹得不错。”

    等了半晌,等到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嘉语觉得自己心里那头小兽分明在张牙舞爪地咆哮了。口中却只能应道:“殿下谬赞。”

    “一般奏乐,都会依宫商角徵羽的本音来奏,但是三娘子在太后寿辰那天吹的笛子就不, 宫调平和,偏偏激昂, 变徵悲凉, 却喜气洋洋, 不知者或以为三娘子炫技, 但是小王深知, 有技可炫,也很不容易了。”萧阮说。

    嘉语身量不及他,他的目光很轻易就越过她的头顶, 看到背后无边无际、寥廓茫然的夜。但是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鸦鸦的发髻, 有极淡极淡的香。

    一个戒备的姿态。

    这种戒备, 其实是他最熟悉的。

    在金陵的时候, 他就必须这样面对每一个人, 枕戈待旦,即便梦里,也不敢泄露一句半句真话。他的手染过血,只是大多数人看不出来,或者是不在乎,一个足够优雅的姿态,足以让大多数的人放下戒备。

    元三娘从前是不设防的。她对她的嫡母设防,对她的妹妹设防,对嘲笑她的贵女们充满敌意,但是对他,她是不设防的。如今却这样戒备了,该说每个人都会成长,还是,他在哪里露了马脚?

    当然,他其实是必须被戒备的一个人,萧阮自嘲地想。

    嘉语默不作声,明瑟湖的水波脉脉的,一波一波推上来,又一波一波退下去,卷着星光与夜色。船舱里亮如白昼,这里却是不大亮。萧阮的影子没有落在水波上,都聚在脚边,像是浓墨重彩的一个点。

    她知道他要问什么了,但是他没有问出口,她就还可以缄默……再多一刻。

    “……小王想问,三娘子的笛技,师承何人。”

    一瞬间图穷匕首见的悚然。嘉语觉得有股寒意,正漫漫地从脚底升上来。她的笛子,自然是他教的。

    嘉语说:“……自然是我的父亲。”

    “哦,”萧阮挑一挑眉,“始平王好兴致,少不得改日,要向始平王请教一二了。”

    “我父亲军务繁忙,等得空了,宋王殿下再说这话不迟。”嘉语瞧着画舫距荷桥又近了一大截,不免有些心焦,忍不住小小刺了他一下。心里埋怨着锦葵取个醒酒汤怎么要这么久,试图绕过萧阮。

    萧阮也不阻拦,顺势让开,背靠在扶栏上,风垂着他宽大的衣袖,猎猎地响:“我听说三娘子昨儿晚上救了一个宫人。”

    嘉语脚下不停:“殿下有心了。”

    “三娘子进宫不过半月,也从没听说和哪位宫人有交情,却不知道何以如此热心。”

    嘉语顺口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时候距离船舱入口,已经只有五六步,忽地手腕一紧,萧阮的脸忽然就到了面前:“三娘子!”

    嘉语被迫直视他。

    即便从前与他成亲,也没有过这样的机会。这时候避无可避。他的眼睛是纯黑色,黑得就像是极深的夜里,没有月光,没有星光,一滴水,从九天之上,深不可测的苍穹里落下来,就点在他的眸子里。

    他就是全部的光。

    “你要做什么!”她竟然还说得出话来,嘉语惊奇地想。那就像是有另外一个自己,一个应对,一个围观。

    “小王只是……”萧阮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想看三娘子被人利用。”

    他不想看她被利用?嘉语简直想笑。他只是不想她坏他的事吧。虽然她并不清楚他眼下到底想做什么。虽然眼下的萧阮,大约也还不如十七年后杀伐果断。

    何况被人利用又怎么了?这宫里,这朝堂,这天下,哪个不利用人,又有哪个不被人利用?是有利用价值,人家才来利用她。到她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嘉语凄然地想起那个最后的冬天,一日一日,一夜一夜的冰寒,莽莽苍苍的路,如旋风一样出现的苏卿染。

    然而她眼下,却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萧阮拉她进了耳房。然后她听见太后的声音,森然:“拉下去,打——打死为止!”

    嘉语心里一惊:太后要打谁?太后要打死谁?

    萧阮似是能看穿她的心思,戳破隔间的窗纸,有微光透出来,嘉语瞧了萧阮一眼,这样近的距离,温软的呼吸直拂到她眼睛里。嘉语果断扭转头往里瞧,就看见杯盘狼藉,贵女们惨白的脸色。

    嘉语不解,萧阮低声道:“仔细看。”

    酒水在桌面上蔓延,浸润在酒水中的雕花银盘、银箸,都是漆黑……有人下毒!

    有人下毒!

    惨叫声响了起来,是个女子的声音。人在尖叫的时候,声音难免会变调,但是这一声一声入耳,嘉语忽然就听了出来——是小玉儿。怎么会是小玉儿,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下毒?

    那些疑问纷纷地都涌了上来,来不及解决,嘉语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让她死!

    身形才动,就被按住。这只手修长,就如同白玉雕成。冰凉。这是夏日里,衣裳穿得单薄,那凉意竟然透过衣裳沁了进来。萧阮的声音就在耳边:“太后要杀人,三娘子莫非认为是拦得住的?”

    嘉语道:“她不能死。”

    “这天下就没有不能死的人!”

    “你!”嘉语豁地回头,盯住萧阮,萧阮的声音愈低,“如果一定要死一个,三娘子难道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

    紫萍和喜嬷嬷都没有出声,不用想也知道是出了意外。

    嘉语也不敢转头去看说话的人,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抖……只能指望那个瘦小少年的手不会抖……至少不要抖得太厉害,她心里这样祈祷,声音泄露了她的恐惧:“我、我是始平王的女儿。”

    “胡说!”那人道,“始平王只有一个女儿……难不成你们中有一个是冒充的?你、还是她?”

    “她是冒充的!”嘉言这时候已经被逼回了角落,又叫了起来。

    嘉语在心里骂了一万次“蠢货”,只恨不能出口:她当然明白嘉言是已经知道之前不该叫破“王妃”的身份,指着如今否认,他们能放她走。可惜的是……如果不是始平王的女儿,人家凭什么留她的命?

    ——她不会以为镇国公府的那些奴婢和紫草,这时候还能活着吧。

    “别、别杀我!”感觉到刀在脖子上紧了一紧,嘉语赶紧也叫起来,“她的脸……看她的脸……和我、我的脸!”

    有目光在嘉语脸上转了一圈,又转去看嘉言。乍一看,这两个小娘子完全不像,但那就好像上天用了同样的材料,组合成了完全不同的两张脸,一个明艳,一个清秀,眼睛鼻子却实打实的相似。

    嘉语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血缘的力量。

    袖子里的手握紧,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从最初的惊慌中渐渐定下来:他们的目标是王妃,他们没有杀嘉言,自然也不会杀你,不用怕。你见过刀,也见过血,你死过一次,没什么可怕的,她对自己说。

    事情完全偏离了预料,从嘉言喝破她的身份开始。原以为对方能找上宝光寺,多半是世家子弟,她凭借王妃的身份周旋,至少也能试探出对方的底牌。

    却不料对方行迹近匪。王妃的身份可能还管用,始平王的女儿,对方是全然没放在眼里。

    只能先脱身。嘉语顶着刀锋,按住满心恐惧解释:“我娘才是我爹的结发妻子,只是过世得早,如今那位就是个继室……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被推出来送死的……”

    “元三娘你血口喷人!”嘉言哪里听得下去嘉语污蔑母亲。

    “三娘子慎言。”长安县主也出言制止,虽然冷静得多,意思却是一样。

    “都给我住嘴!”那人算是确定了这姐妹俩的身份,冷哼一声,“阿乐,看你办的好事!”

    车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门,嘴里又叼上了狗尾巴草,抱着手靠在门背上,吊儿郎当扫了嘉语一眼。

    都要说美人,那个小的才是美人,要说镇定……好吧这房间里哪个看起来都没她怕死,偏还穿得这么不伦不类。少年从鼻子里哼一声,却取笑持刀的瘦小少年:“猴子这辈子学不会怜香惜玉了。”

    嘉语:……

    少年时候的周大将军竟然是这么个没皮没脸的家伙。虽然刀刃加颈,嘉语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要说男大十八变吗?

    持刀少年瞥了车夫一眼,下颚一紧,没有说话。

    说话的是旁边人:“阿乐!”

    “好了好了,”周乐毫不在意地息事宁人,“不就是抓错人了嘛,我再跑一趟就是了。”

    “再跑一趟?”嘉语抓住机会冷笑,“你就再跑十趟,王妃也不会跟你来。”

    周乐被顶得“嘿”了一声,正要说话,却有人绕到嘉语面前,饶有兴致地问:“哦?”

    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却明明是个眉目清华、世家子弟的形容。嘉语在心里掂量他的身份。可恨她从前对洛阳城里人物知道得实在太少,知道的人里一个都对不上。她心里转得飞快,却逼出一脸愤色:“她送我来死也就罢了,怎么舍得自己来死!”

    中年男子掀眉:“你的意思,她女儿、她弟媳、侄女都在这里,她不打算来救?”

    嘉语冷笑:“没危险她当然来——她送我来不就为了探路吗?我要是好端端没缺胳膊没少腿地回去了,说明没危险,如今我回不去,你说她会不会这么傻?”

    中年男子笑了:“你这是……想骗我放你回去?”

    嘉语听到那个“骗”字,知道伎俩被识破,心里一怯,犹自强撑:“能放我回去当然好,不过我估摸着,阁下目的没达到,也不会放了我……我就不明白,有什么事,非、非得王妃才能办到。”

    “自作聪明!”中年男子打量了嘉语一会儿,含笑摇头,“其实始平王的女儿么,留一个也够了,我猜……王妃也不会太在意。”

    嘉语觉得刀尖又紧了一紧,脖子上像是被戳了个洞,火辣辣地疼。人不由自主往后仰,然后发现自己正被那个看似瘦小却力大无穷的少年挟着往外拖。登时就尖叫起来:“你要做什么……你你你……不要杀我!”

    角落里嘉言倏地站起,被舅母拉住。

    嘉语的尖叫已经变成哭喊:“凭什么是我……元景昊把我丢平城不闻不问也就算了,莫名其妙要我来洛阳受气也就算了,说得好好的只是叫我来接个人,凭什么、凭什么……”

    “救命、救命啊!”

    “放开她!”嘉言再看不下去,挣脱舅母冲了出去。这一下在所有人意料之外:不仅一干劫匪意外,嘉语也意外,意外到竟忘了继续哭喊——她全然记不得嘉言有为她出头的时候,在过去的十余年里。

    周乐很快堵住了她。

    嘉言左冲右突都过不去,一低头咬在周乐手腕上,周乐吃痛松手。嘉言直冲到嘉语面前,不及开口,又被拽住衣领拖了回去:“放开我!”嘉言挣扎着叫道,“放开我们!你杀了她,我父王不会放过你!”

    “始平王!”中年男子冷笑,“……到时候就不是他放不放过我,而是我放不放过他的问题了。”

    “不用你假惺惺!”嘉语从震惊中回过神,已经被拖到了门槛边上,她死死抓住门框,冲嘉言直嚷嚷,“要不是你……为什么不杀你……别、别杀我!你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觉得,”中年男子制止了猴子的动作,慢悠悠走到嘉语面前,托起她的下巴,“我会让你做什么呢?”

    “骗、骗王妃过来。”嘉语抽泣着回答。

    ——命运是这样安排的,就算你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也未必能够掌控所有。

    被周乐丢回角落的嘉言被长安县主和表姐妹拉手的拉手,抱腰的抱腰,死死按住,嘉言挣扎不脱,只得破口大骂,奈何她词汇量有限,骂来骂去不过是一句“贱婢!”

    嘉语看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不可置否挑了挑眉。

    嘉语胆子就大了起来,凑到嘉言面前,恶意满满地问:“我是你姐姐,我是贱婢,你是什么?”

    嘉言一呆。

    “风凉话好说,反正死的不是你,你是父王的女儿,我就不是了?为什么被推去死的是我不是你!元六娘,我不过是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难道你不想?”嘉语盯住嘉言的眼睛,嘉言眼睛里能喷出火来。

    罢了,就知道指望不上她能听懂。

    左脸一痛,挨了一巴掌。

    ……这样也好。

    嘉语捂着脸转向中年男子,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篇话:“王妃让我带两个人来,一个是这个臭丫头的丫头紫萍,一个是王妃身边得力的喜嬷嬷。紫萍和她主子一样蠢,肯定是跑不掉的,但是喜嬷嬷是机灵人,多半能找到机会回去报信。”

    “那依你的意思——”

    “喜嬷嬷我压不住,你扣住她,让紫萍跟我回去。”嘉语想了一会儿,又添道,“喜嬷嬷是王妃的心腹,你想要知道什么,只管问!”

    中年男子没有传唤喜嬷嬷的意思,反问:“紫萍你压得住?”

    嘉言恨到眼睛充血,长安县主母女也露出不忍听闻的神色,嘉语却是得意洋洋:“紫萍和这个臭丫头一起长大,再忠心不过,你只要和她说,只要她有半点不配合,就划花臭丫头的脸……她就会怕了。”

    “丫头,你这是借刀杀人哪。”中年人笑眯眯地说。

    嘉语一扬头,半点羞愧的意思也没有:“你舍不得就算了。”

    “始平王倒生了个快意恩仇的好女儿。”中年人朗笑一声,对周乐说,“你跟她去,带上那个叫紫萍的丫头,要有不对……”

    中年人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小顺子揣度形势,三娘子气势汹汹而来,却既不拷打,也不拷问——当然了,真要这么着,他就会出手了——多少猜出几分,一面在心里埋怨不知道哪个多事通知了刘将军,一面打圆场道:“别急、都别急,三娘子,十六郎君,刘将军,都坐下来、坐下来好好说话——来人,上酪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