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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打着竹叶,萧萧的声音。
少年的身影在竹林里,挺拔如玉树,嘉语不敢去看他的脸,怕按不住胸腔里咚咚咚乱跳的那个东西——那时候她大概是真爱过这个人吧,嘉语惆怅地想,以至于,死过一回,都不能削弱它。
“陛下叫我护送你们回去。”萧阮说,又瞧住小玉儿,“如果方才陛下让你同姚娘子走,你就怎样?”
小玉儿垂泪道:“奴婢就和姚娘子走,不过,小玉儿这条命,是要留在宫里陪陛下的,姚娘子要带,也只能带走小玉儿的尸体。”
这些话,她是想通过自己,传到皇帝耳朵里去吗?嘉语心里一阵恶寒,只道:“你起来,扶好连翘,我们先回玉琼苑。”又与萧阮说道:“这里有小顺子、小玉儿已经够了,不敢劳殿下大驾。”
萧阮也干脆,一句话:“君命难违。”
嘉语:……
好在玉琼苑不远,走了一刻钟就到了,宫女锦葵迎出来,安置了连翘,嘉语说:“就到这里吧,各位留步。”
小玉儿又要跪下去说救命之恩,嘉语赶在她跪实之前拦住她:“刚好我有话要吩咐你。”小玉儿大喜,赌咒发誓说:“三娘子尽管吩咐,只要小玉儿能做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嘉语听她这跟着皇帝听说书学来的口吻,哭笑不得,只道:“姚娘子恐怕还要在宫里住上一段日子,陛下也不能时时刻刻把你拴身边,她要是真问太后要你,你就是躲在式乾殿,也是没用的。”
小玉儿听得脸色煞白。
嘉语心想,这大概就是不自量力的后果吧。皇帝如今还没有庇护她的能力,就仗着宠爱,急吼吼冲上来露脸。
嘉语生怕她又腿软求救命——她可不敢真担了这个救命的名声,她没亏她没欠她,凭什么一定要救她的命呢,嘉语几乎本能地想到,如果贺兰袖在,多半会软软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怪可怜的,三娘咱们帮帮她吧”,从前为了这些话,她不知道吃了多少官司。
人家忌惮的是始平王,忌惮她是始平王的女儿,她贺兰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能有什么颜面,能有什么损失——最后人家说的还不是,贺兰娘子心善,她何尝得过什么好处?每每,人被架到高处,就下不来了,人年少的时候尤其如是。
嘉语如今,是不会再吃这个亏了。
嘉语道:“你是陛下的人,我可帮不了你什么,要谢,你谢陛下去,我不过一句闲话——听说阳平公主和永泰公主的母妃都还在宫里,不知道是真是假。好了,今儿我乏了,你回去吧。”
这句话嘉语不仅是说给小玉儿听,也是说给小顺子听。
世宗驾崩之后,无子的嫔妃都去了宝光寺,世宗子女不多,所以留在宫里的也不多,姚太后如今虽然位尊,但是对世宗的嫔妃,总还是要留几分颜面。姚佳怡在太后面前能够撒娇卖痴,到这些嫔妃面前,可就不管用了。
连翘脚踝肿起老高,锦葵找人检查过,好在只是看起来可怕,倒没有伤筋动骨。已经上了药。连翘给嘉语请罪,嘉语也忍不住埋怨:“怎么那么不小心?”
连翘抽泣道:“……是踩东西滑了脚。”
“什么东西?”
连翘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谨慎地回答:“像是……珍珠。”
贺兰袖的婢子南烛喜欢珍珠,嘉语也许不知道,连翘却是知道的。
嘉语瞧着烛火发呆。贺兰袖消停了那么久,到底什么缘故,又开始动了?
她了解她的这个表姐,言语挑拨是常事,但是亲自出手,其实不太多——毕竟出手很难不留破绽,有破绽就有风险。嘉语细想自己今晚,该是没有什么刺激到她。莫非是因为……萧阮?
萧阮是帮她解了围没有错,但是她不也借着这个机会,替她谢了萧阮吗?嘉语郁郁叹了口气,沾上他还真是一件好事都没有,之前逼得她在皇帝面前戳穿清河王的行踪,然后又因了他惹了贺兰,以至于连翘滑脚。
忽听连翘问:“姑娘今儿为什么要帮那个小玉儿?”
“嗯?”嘉语诧异得回过神来。
连翘除了初到她身边几日劝诫过,后来话一直不多,大约是寒了心,这时候怎么说起这样的话?不过她既然问,嘉语倒也不怕回答:“如今陛下看重她,我瞧着今儿情形,真让她落到姚表姐手里,只怕陛下会怨上太后。”
今儿晚上姚佳怡明摆着搬出了太后压皇帝,皇帝自然会想到,没有太后撑腰,姚佳怡没这个底气,所以如果小玉儿有个三长两短,皇帝会怨恨太后,也是理所当然——嘉语当时并没有想这么细,她也不是个怜贫惜弱的主,只隐约觉得不妥。
连翘道:“姑娘怕两宫不和?”
嘉语不说话。
连翘道:“这个小玉儿,迟早是个祸害。”
“哦?”
连翘竟然肯在她面前臧否人物了,嘉语不由仔细打量她,连翘涩然道:“奴婢原本以为,姑娘会狠狠处罚奴婢。”
嘉语:……
以她从前的心性,在萧阮面前这么丢人,还真有可能。狠狠处罚?连翘是给她留面子了。不好看是真,大约是几个耳光罢,真要杀人放火,她也做不出来,何况还有贺兰这个大善人在一旁随时等着做好人呢。
“你原本是母亲身边的人,”嘉语沉吟道,“你这样的人才,跟着我,是可惜了。”
连翘一急,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嘉语忙忙制止她。她说这话却是真心。虽然王妃身边有几个芳,人才也好,连翘要出头难,总好过跟着她,从头至尾都没得过什么好处——后来在宋王府能嫁到侍卫统领,那是她自己的手段。
连翘哭道:“姑娘说这样的话,奴婢是死生无地了。”
嘉语摇头:“那就不说吧,你说小玉儿,我听着。”
连翘瞧着嘉语的神色,她对嘉语的了解和审时度势,倒比薄荷要强,当下理清楚思路,说道:“她这是来给陛下挑皇后呢!先前是哄得陛下和姚娘子对上,之后姑娘一出手,她又赖上姑娘了。”
果然是个明白人。
她都能看明白,在场中能看明白的,想必不是少数,只除了……皇帝。在某些方面,男子难免要迟钝一些。或者不,女子有同样的迟钝。人在年少的时候,倾心迷恋过的人,即便是十恶不赦,也能找到理由开脱。
比如她不得不如此,因为她出身卑微,因为她舍不得离开他,因为她害怕。
比如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不是可以囚在笼中的鸟,龙腾四海,凤舞九天,他不能一辈子寄人篱下。
嘉语叹息:“你说得对,我怕两宫不和——总有一日,太后会归政于陛下。”
连翘道:“姑娘心善。”
嘉语扬一扬眉。
“如今住在宫里的,也有七八位,多少都打着皇后的主意,姑娘只需找到素日里与姚娘子不对付的,借她的手……”连翘停了一停,重复之前的论断,“这个小玉儿是个祸害,姑娘如今不除去她,日后……”
“等等!”嘉语打断她,“你说什么?”
连翘支吾起来:“我……”
嘉语不理她眉目中的犹豫:“如今留在宫里的那些姑娘,如果有人动了这个心思,借别人的手……”言至于此,猛地站起:“不好!”
“什么?”连翘迷惑地抬起头来,“姑娘不必太忧心,如今人都在画舫上,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只要姑娘明儿和陛下说一声……”
“不不不,不是她们……”嘉语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不不不,她担忧的不是那些贵女,而是担忧别的人借姚佳怡的名义行事——今儿晚上闹了那一场,哪个不知道姚佳怡恼了小玉儿。
姚佳怡恼了小玉儿,趁着皇帝游湖找人下手,简直顺理成章,皇帝痛失爱侣——且不说小玉儿当不当得起这两个字,至少这时候她在他心里,定然是重要的——问罪姚佳怡,而太后定然会护住姚佳怡。到时候,皇帝和太后,想不对上都不可能。
谁会下这个手?谁来下这个手?嘉语觉得这个人物在脑袋里沉沉浮浮,就是看不清楚,但是必然是存在的。
是是是,所有的事情,看起来都是突发,画舫清洗好了,小玉儿想游湖,贵女们原本应该避开的时辰,却迎面碰上……也许还有清河王,清河王那日,到底为什么会一个人在那里?
巧合得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