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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如锦慢慢涂抹着伤药。冰凉的药膏消去灼热的疼痛。
她慢慢抹着。耳边是一声声嗤笑。
“听说太后十分满意苏侍郎,还赠了不少金银珠宝。……”
“啧啧……这苏侍郎还真的有福气,明明都娶了妻子还被公主看上……”
“……”
这一声声无处不在犹如魔音穿耳般。她慢慢抹着,眼前渐渐恍惚。
……
那一年,她才十岁,总角孩童对男女之别懵懵懂懂。她记得父亲那一日很高兴回来,说道有一位同窗好友到此地任职。
母亲问:“是谁?”
父亲捻着胡须笑道:“就是苏天城。”他想起什么似的,对自己意味深长地道:“阿香,苏伯伯有一位公子和你年纪差不多。你到时候见了人家可要叫哥哥。”
懵懂的自己还有点不明白,不乐意地噘嘴:“哥哥有什么好玩的。苏伯伯家难道没有多几个姐妹吗?”
父亲哈哈笑了起来。她记得母亲柔声道:“听说苏家的公子从小文武双全……”
接下来的话她没耐性听了。
过了几日果然到了父亲特地为苏天城办的接风洗尘宴。她记得那一日人来人往,整个傅府好像是过了年热闹。
她不耐喧嚣,见了前厅不好玩躲在了后园开始伺弄自己几盆兰花。
就是在那翠色深沉的夏日下午。
那一日,她一手的泥巴。挖出来的蚯蚓惹得她惊叫连连。可是听花匠福伯说,蚯蚓越多,花长得越好。
她大着胆子去拨弄蚯蚓,忽然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你这么怕这些虫子,为何还要去弄它们?”
她抬起了头,在一处茶靡花下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了苏渊。
郎朗如皎月,眉如峰峦,眼如深海。白衣郎君翩翩前来,犹是上辈子相识。
那一眼的惊艳,贯穿了她整个似懂非懂的少女时期。
她记得自己丢了铲子,惊吓得呆呆瞪着他。
苏渊慢慢走过来,然后看着那一盆盆珍贵的兰草,抬头问:“都是你种的?很少看见有女孩子能够亲自伺候花草。”
他眼中有不相信的神气。她似乎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看见他挽起袖子帮她松土。
她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蹲在他身边默默看着他拨弄兰草。
“你叫什么名字?”
“苏渊。”
“你呢?”
“傅冷香。”
“冷香?……”
她看见苏渊好看的眉皱了起来,一颗心忽然抽了抽。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生怕看见一丝丝不高兴。
“冷香?多冷啊。”他忽然露齿一笑,仿佛清光在眼前绽放,“以后我叫你阿暖吧。”
……
泪一点点滴落在手背上,她木然看着自己被烫得丑陋的手背,心殇,原来是这样的感觉。那么多年了,她以为自己一定会嫁给他,以为自己会成为苏渊的妻。
遇见他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刻她都在为这一刻准备。她刻苦女工,她学习丹青,琴棋书画,她不落与人后。
为了更气质优雅,她调香弄粉,只为让他赞美一句。
他是她十岁那一年白衣如雪的少年郎,是她傅冷香一辈子愿意嫁的男人。
……
“你哭了?”肩头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
安如锦猛地一惊,回头。
不知何时萧应禛已默默站在身后。
“是皇上,没事……”
她想要擦眼却不小心把膏药都擦在了眼上。火辣辣的感觉顷刻间让她越发泪如雨下。
萧应禛无语地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从前只见她沉稳似水,从没有见过她这么张皇。
“好了,别擦了。”萧应禛扳过安如锦的肩头,拿出干净的汗巾慢慢替她擦去膏药。
眼前终于清明,安如锦看着萧应禛面上的不解,慢慢低了头。
“怎么好好的哭了?”萧应禛接过她的手,皱眉看她手背上那水泡。
安如锦只觉得自己的手没入他修长的手掌中,温热传来,掌心是他的薄茧,刺刺的,痒痒的。这温度竟奇迹能消解心头的悲凉。
她想要缩回手,萧应禛却是握住不放。他皱眉:“这水泡要挑开。”
他说着命人拿来金针和干净的绢布,就着窗棂的光线,他慢慢挑开水泡。做完这一切他又亲自为她包好手上的伤。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
安如锦甚至可以看见绢布一圈圈绕上自己的手掌,最后打好了一个漂亮的结。
“皇上果然擅长跌打伤。”她勉强挤出笑容。
萧应禛笑了笑:“年少时候经常在外面游历,有了伤都是自己治,这不算什么。”
安如锦看着他那双灵巧的手,忽然愣住。今日她才发现萧应禛的这只手上布满细细的疤痕。那些疤痕并不显眼,不认真看是看不出来的。
就连她这么亲近的人就今天才看清楚。
这一双手上的伤痕是细数他的过往的标记。
她忽然想起十岁的那个浓翠的夏日。苏渊接过她手中的铲子,那一双漂亮的手,白嫩没有一点瑕疵。
她的心忽然重重一恸。
脉脉温情的往日记忆揭开面纱,只剩下一地的荒芜。那双手,不是伺弄花草的手。苏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后花园。为什么他会和她说话……
安如锦忽然捂住心口,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心痛得无法喘息。
她此时才明白前因后果,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那一年……那一年十岁的她,颜色未开。那一年的苏渊已经整整十八。
他父亲苏天城初来乍到,需要的是攀附傅家。
“怎么又哭了?”萧应禛拿了汗巾为她擦泪,不明白她好好的怎么又泪落如雨。
安如锦抬头望着他,千言万语都在心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垂下眼帘,哽咽:“想到从前皇上……那么辛苦,如锦忍不住……”
萧应禛微微一笑,擦了擦她的眼泪,道:“一切都过去了。”
安如锦深深埋入他的怀中。
幽幽的龙涎香传来,抚平了她心中的惊涛骇浪。
一切的一切都过去了。她没有嫁给苏渊,苏渊娶的也不是她。在那一个火光冲天的夜,他和她早就恩断义绝。
无缘无份。如此甚好,从此不用想念不用再挂心,从此,再也没有故人之情。
她紧紧的,紧紧搂住萧应禛。
……
后宫又恢复平静。闵嫔的被责罚让整个后宫不敢非议安如锦。而皇上的一些处置又让人不得不重新看待安如锦的得宠。
有的人开始迷惑。
后宫充盈,可是皇帝都不喜欢,偏宠毫不起眼的女官。这其中难道有什么玄机不成?
皇后还亲自前来探望安如锦的伤势。她对安如锦安慰道:“闵嫔如此胆大妄为理应受到严惩,若是有人前来求情,你也不用搭理。”
安如锦恭敬在一旁听着。
皇后见她乖顺,目光掠过她平坦的小腹,笑道:“安尚宫承恩日久,竟没有喜事传来。”
一句简单的话惊得安如锦身后的女官宫女们脸色发白。
安如锦平静从腰间摘下一枚香囊呈给皇后:“皇后娘娘放心,如锦深知自己无福承受皇上的恩宠。”
皇后接过香囊在鼻间微微一嗅。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平庸的脸上终于露出真心笑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身吧。”
她握住安如锦的手,情深意切地道:“若是你能得了一子,本宫可以是视他如己出。”
她笑意盈盈,安如锦目光一闪,避了开去。
皇后离去,秋荷心有余悸:“安尚宫,这可怎么办才好?皇后的意思是……竟然要夺你的子?”
安如锦眸色深深,道:“皇后也是依宫规而行。你们不用大惊小怪了。”
她虽然位列正二品尚宫,可是她没有脱宫籍,从本质上说,只是奴婢。身为奴婢怎么可能拥有尊贵的龙嗣?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又是皇帝的结发之妻。九嫔以下的皇嗣都要由她教养,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奴婢的儿子。
秋荷还要再说,姚燕悄悄拉了拉她,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圆子探头探脑进来。
安如锦见他有事的样子,招了他过来。
圆子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安如锦面色掠过异样,点了点头,让他先走了。
她回头对秋荷和姚燕吩咐道:“赛马会过两日要开始了,都去准备多些的线香和香丸,香饼。驱蚊香囊也多做几个。”
秋荷和姚燕恭声领命。
安如锦在殿中呆呆坐了一会,这才起身悄悄出了甘露殿。圆子已经在外面等着她。等她来了,他眼中一亮,在前面恭敬领路。
他一边领路一边笑着道:“安尚宫吩咐的奴婢已经打听好了,太后这次……”
他絮絮叨叨地说。安如锦已经全然没听进去。
她慢慢地走,一直到了元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