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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轲假意轻描淡写地说:“哦,这本书是我在送信的路上捡到的,我看完了,觉得还不错,我一朋友托我带给他看看。”
白鸟英松翻了翻那本书,似乎满心欢喜:“我没想到中国人也会看我们日本人写的书,还译成了汉文。”
晏轲清了清嗓子,说道:“学术无国界,中日两国本就文化同源,遇到欣赏的文章和欣赏的人很容易产生共鸣。此书作者中田佑男,学术水平相当不错,里面有很多看法和见解,让我很佩服。”
那白鸟英松一直以为晏轲只是个送信的俗人,没想到是个“知识分子”,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他本就是一名好学的学生,对知识的渴望远胜战争的隔阂。
他一改以往孤傲的冷面孔,谦虚地请晏轲坐下,他前几日读这本书时,有一些内容有些不解其意,不知道作者到底想表达什么,便想借此机会与晏轲探讨一下。
晏轲顿时来了劲头,先是故作谦虚了一番,又假意思考了一会,然后把前几日从苟先生那里听到的高论,加上自己添油加醋的忽悠,口若悬河地说了起来。
那白鸟英松不过是名大学生,对文学作品或者学术文章的理解,哪里比得上苟先生多年的浸淫水平,一下子听得入了迷,连连感叹,不停地对晏轲竖大拇指。
晏轲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通,随便停了下来,他并不急于说太多,而是必须吊一吊这个日本青年的胃口,于是借口还有事就起身告辞。
临走时,他见白鸟英松对那中译本恋恋不舍,便大方地说借给他慢慢读。白鸟英松心存感激,竟然破天荒地送晏轲到了大门口,相互告别,让那看门的伪军对晏轲也是一脸的景仰之情。
第二天,晏轲再次来送信,这回白鸟英松居然把信随便搁在一边,立即请晏轲坐下,他郑重其事地对晏轲说道:“邮差先生,我要与你辩论。”
原来,这白鸟英松昨天想来想去,不服日本人写的书居然被中国人看透了,于是他那学生娃式的好胜心被激发起来,他研读了一晚上那本中译本,自觉有所收获,所以要和晏轲比个高低。
没想到晏轲还是滔滔不绝,把白鸟英松抵了个哑口无言,当然,这倒也不是说晏轲的水平有多高,而是他那指点江山、举手投足的气势深深地压制住了对手,这种装腔作势的伎俩若是遇到苟先生,会被批得体无完肤,但对付面前这个日本青年那是肯定绰绰有余了。
白鸟英松虽然在辩论上明显输给了晏轲,但反而面露惊喜之色,他待晏轲稍稍停顿后,以一个绅士般地动作鞠躬问道:“邮差先生,您的博学令我折服,能否告知您的尊姓大名?”
晏轲心中一阵狂喜:这个骄傲的日本人居然主动问起他的姓名,看来已经被他糊弄住了,这种折服应该是打心眼里说出来的。
初战告捷,还需趁热打铁,他也学着白鸟英松的动作还了一礼,答道:“在下晏南飞,粗通中文,不过是正好研读了此书,谈不上博学,白鸟阁下英俊潇洒、好学多才、不耻下问,当真令人钦佩,让我自惭形秽。”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白鸟英松登时被晏轲抛出来的这些“高帽子”砸得晕头转向,不禁有些飘飘然,对晏轲的好感一下子又增添了许多。
晏轲再次见好就收,起身告辞,白鸟英松抱拳说道:“晏兄,明日不管有没有我的信件,都请再来舍下一叙,我还有些问题没来得及请教。”
晏轲满口答应,心想这些天还得继续用功,从苟老先生那里再学点本事回来,不然我这个假冒文化人迟早要露出马脚。
晏轲决定不必像从前那样整天毫无方向地打探日特机关和木村俊树的消息了,从苟先生那晚的话来看,这白鸟英松的父亲极有可能是木村俊树的同事,所以只要接近这个日本青年,迟早能找到木村俊树的行踪,没有比现在再接近的消息渠道了。
连续几日依旧有白鸟英松的信件,晏轲和白鸟英松似乎也越来越谈得来。白鸟英松对晏轲说,以后别叫他“白鸟英松阁下”了,汉语发音其实和日文发音完全不一样,听着难受,不如就叫他“英松君”或者直呼“英松”。
晏轲有一次试探性地问道:“英松君是否是一个人居住?您家人呢?”白鸟英松迟疑了一下,又用那种淡淡的语气说道:“有些事晏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见晏轲有些尴尬,他又答非所问地说道:“父亲给我雇了个女佣,但我觉得不需要,吃饭我可以自己做,也可以出去吃料理。”
一天上午,晏轲继续去那住宅区送信,发现门岗伪军比平常多出了好几个,那日常在岗的伪军死活不让晏轲进门,说道:“今天就别来送信了,你那邮局估计也没什么急件来,明天一起送吧。”
晏轲心中一紧,连忙向伪军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伪军一改平常点头哈腰的模样,突然瞪大了眼睛,一拉枪栓,发怒道:“你小子是不是不想活了?赶紧走!”
晏轲更加好奇,便假装离开,然后又悄悄地回到不远处的一个小酒馆外,双腿支撑着自行车,偷偷观察起来。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来了什么重要人物,或许就是白鸟英松的父亲——那个叫做“白鸟贵史”的牛逼中佐。
晏轲一连在那里看了好久,眼皮子都酸了,始终不见住宅区门口有什么动静,还招引了几名路人莫名其妙地和他一起往那边看。
这时,一名酒保忍不住走出来冲着他们说道:“嗨嗨嗨,这位邮差在这金猴独立,准备表演三打白骨精呢?还有那个挑担子的,搞得像沙和尚一样。那门口有什么看头?几位不如进来喝几杯。”
晏轲一想也是,与其这么傻楞楞地看着不如去酒馆喝一会儿茶,说不定还能打听到什么消息。于是他指着门口朝酒保说道:“今天不知为什么,突然不让我送信进去,我们管事的又让我一定送到,只好在这等着。”
酒保说道:“隔那么几天就这样,你也别在那等着了,一会儿动静大得很,少不了你看热闹。”晏轲追问是什么热闹,那酒保脸别过去,假装没听到。
晏轲看那酒保心直口快,想必所言不虚,现在无非是想招揽点生意,于是下了自行车,把邮包拎着就进了这间小酒馆,找了个靠门口的座就坐了下来,他要了一壶茶,点了一份糕点,边吃边等。
晏轲心中有事,所以与酒保也不多啰嗦。他不时问那酒保:“什么时候会有动静?”那酒保只是笑嘻嘻地说:“不急不急,快了快了。”
直到将近傍晚,晏轲等得心都碎了,茶喝了好几壶,除了见到十几拨人都被伪军轰离大门,什么动静也没看到。
正当他再次起身想去小便的时候,忽然听得远处一阵马达轰鸣,一辆插着膏药旗的日本军车从住宅区门口驶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一辆黑色轿车。车队扬起了一路尘土,很快转弯过来,从小酒馆门口经过,扬长而去。
晏轲紧盯着那辆黑色轿车,只在那一瞬间,他隐约看到车里一共坐了三个人,除了司机,后排左右分别坐了一名鬼子军官。
由于距离较远,还有车窗及茶色玻璃隔着,他无法看清鬼子军官的脸,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却突然加快了跳动,血液似乎一下子涌上了头顶,他暗自惊呼道:“木村俊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