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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克天的话,虽然让晏轲很受用,但他并没太当回事。这些年苟且偷生的经历告诉他,想要活着,一切都得靠自己。他承认自己怕死,但更认定求生是一个人的本能。他不想跟那些战友一样,明知胜利无望,还要飞蛾扑火;他更不想背负逃兵之名,就这样耻辱的死去。
他还年轻,他还要践行对班长的承诺。这一天多来,他表面上嬉笑怒骂,没心没肺,但脑子里时刻都在高速运转着,算计着如何离开这个地方。他一定要逃走,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不惜一切代价。
一转眼到了晌午时分,狱警吆喝着囚犯出监舍放风,交城监狱每天给犯人放风的时间是早上十点到十一点。昨日放风的时候晏轲正在睡觉,钱六换班时交待了狱警让小轲爷好好休息,狱警便没叫醒他,所以这是他第一次出监舍放风。
监舍外面是雾沉沉的天,惨白的日头穿过雾霭低低挂在半空,天空中没有一丝风,青天白日旗垂死般挂在旗杆上,地上的草已经枯黄,树叶已经落光,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一片萧瑟。
狱警将犯人赶到一片空地上,让他们自由活动。
晏轲抬头看了看,只见空地的周围是一圈高墙,墙足有五米多高,墙头上围着电网,想要翻墙而过,几乎不可能实现。
眼看着七天活命的时间越来越近,鬼子占领交城又迫在眉睫,可他到现在还毫无头绪。晏轲心烦意乱,那郑克天却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悄然坐在晏轲身边不远处,也不搭讪,闭着眼看着天。
二狗毕竟是个孩子,一放风就撒欢,脚下踢着个石子,满院子飞奔。奔到晏轲面前,他笑的嘴巴都咧到耳根子上。
晏轲倒有些羡慕这小崽子,因为年纪小,无忧无虑,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他随地坐了下来,拍拍身边示意二狗坐下。
二狗兴高采烈地挨着晏轲坐下来,嘿嘿地笑了两声,望着晏轲故弄玄虚地问道:“晏轲小爷,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晏轲心不在焉地问道:“什么日子?”
“黄道吉日。”
“黄道吉日?”
“我娘跟我说,这是金子姨千挑万选选的黄道吉日,她要在今天赎身出香满园嫁给我姨夫。”这小子就跟嫁亲娘似得,眉开眼笑地说道:“晏轲小爷你是不知道,我姨夫对我金子姨有多好,给她买大戒指,婚纱,今天我姨夫还要开着小汽车去接我姨出门子呢……”
闻听见声音,狱警朝这边瞧了一眼,见是二狗在和晏轲说话,咳嗽了一声,二狗机灵地闭了嘴。
一直在旁偷听的郑克天慢慢走了过来,在二狗子不远处坐下来,避开狱警的视线,假装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交城都要叫鬼子给占了,你姨夫还有心思跟你姨结婚?”
二狗一向怕这大土匪,换做别的事,他保管不会反驳,可这事关他金子姨的事,他就不能不反驳了,他瞧了眼刚刚看他的狱警,见那狱警正看向别处,小声道:“鬼子还没进城呢。”
“今早进来的江二毛可说了,太原叫鬼子占了,傅作义跑了,阎老西从交城撤了,这半晌的功夫,就算没占交城,差不多也已经开到交城门口了,你姨夫真能在这节骨眼上姨顺顺当当的跟你姨结婚,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二狗子一愣,问道:“什么原因?”
“你姨夫做了汉奸!”
二狗年纪虽小,可汉奸这两字的含义他懂。这些时日,他从他娘和小金子嘴里听了张警长不少好话,在他心里张警长是当世英雄,这恶贯满盈的大土匪居然诬陷他姨夫是汉奸,气的他小脸一板,气咻咻地反驳道:“你这是血口喷人,我姨夫是好人,才不会做狗汉奸。”
郑克天抬头假装望天:“小屁孩你懂什么?你动动脑筋想一想,他一会给你姨赎身,一会买大戒指,小汽车,宅子院子,漂亮裙子,这得花多少钱啊?他一个警长一个月能有几个钱啊?你再想想你娘,辛辛苦苦攒了半辈子,别说大戒指小汽车了,就连给自己赎身出香满园的钱都不够吧?”
想到了灯下反复数那点私房钱的娘,二狗子哑口无言,老半天才讷讷地道:“我娘是我娘,我姨夫是我姨夫……我姥姥家穷的卖儿卖女,可我姨夫他爹有钱啊,是大财主。”
“嗯,说的没错,张警长家里是有些钱,可你和你金子姨可知道他家里还有位太太?”
关于张警长太太的事,香满园的姑娘们私下里都传过,但小金子心气傲,发下话了,谁都不许传,加上二狗是个孩子,没人跟他提过这事,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张警长的原配原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染上了抽鸦片的恶习,瘾还挺大,张警长跟她是打小订的亲,婚前连面都没见过,婚后才知道的真相。
神探张平生最恨抽大烟的人,自然就容不下太太,强逼着她戒了几次,可这张太太多少年的烟瘾,据说是五六岁时给奶奶烧鸦片时就染上了,一时半会哪能戒得了?每次嘴上都答应的好好的,偷摸又抽上了,鸦片戒不掉,身子也不行,隔三差五地生病,也生不出个孩子,要不是因为这个神探张也不会去香满园遇着小金子,张太太也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张警长跟小金子好上了,小姐脾气上来了,抹脖子上吊,闹的是天翻地覆,最后彻底把张警长惹毛了,这才离了婚。
郑克天掐头掐尾,只说了神探张有太太这事,别的啥也没说,他早就料到二狗不知道这件事,便抓着这件事做文章,还不失时机地加了一句:“你不信老夫,你总该信你晏轲小爷吧,你问问你晏轲小爷瞧瞧?”
晏轲进交城时,听那赶车的车夫说过这么一嘴。他虽然还不明白老东西跟二狗提这个事的目的,但他知道,这老东西一向老谋深算,加上早上跟自己说的那一番话,料定他是想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