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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去的时候,发现余成言不知什么时候私自溜进了顾行的办公室,这会儿正躺在长沙发上睡觉。
李非鱼在门边站了几秒钟,觉得他那一头乱发配上黑眼圈,简直像是只狂暴的浣熊,她心里默默掂量了下这种邪恶野生动物的战斗力,觉得如果这会把他吵醒,自己可能撑不过三个回合,她便悄没声地又原路倒退了回去,指了指脚下十厘米的恨天高,用口型说:“我去换双鞋!”
不仅换了鞋,还顺便洗了把脸,再回来的时候,全身上下已经一点都看不出来那副出门浪了一晚上的样子了,清汤寡水得像是个正经人似的。
顾行看了她一眼,点开了从张岱业的非法网站截取下来的视频。
因为有人在一边睡觉,他把声音开得极低,但也不知道余成言把这视频看了多少遍,几乎是在最开始的那点细微杂音传出来的瞬间就条件反射地醒了过来。
他往办公桌这边看过来,随便抓了两下头发,哑声说:“昨晚我跟张法医对比过了!”说着,他趿着鞋站起来,翻翻拣拣找出来了几张对比图拍到桌上,说道:“我找了几张陈宛二十多岁时候的照片,张法医拿着和视频里同角度的人脸对照了一下,虽然五官看不清楚,但他说颅骨的特征吻合,基本可以认定是同一个人。”
李非鱼和顾行交换了个眼神,之前的推测得到了最终的证实,确实让人松了口气,但也正因为确认了陈宛的遭遇,在安心的同时多少还是带上了些遗憾和唏嘘。
顾行说道:“查张临。”
关于此人,基础的档案自然已经都有了,但却还不够详细,而且与案件相关的信息也没有整理过,余成言哼了声:“现在就他嫌疑最大,怎么,还不打算直接抓人?”
顾行不答,依旧按部就班地指派任务:“对比凶手和张临。”又问:“他们呢?”
余成言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幼儿园阿姨!”
他说完顶着一张债主脸扬长而去,偌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李非鱼莫名地有点尴尬,连忙说:“我去通知恬姐他们!”
顾行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有电话。”
李非鱼耷拉下脑袋:“那我去……”
顾行:“在这待着。”
李非鱼就忍不住瞪他,咬牙切齿地咕哝:“你脑子里灌的都是水泥吗?就不能体谅一下我纠结又羞涩的少女心!”
顾行完全没搭理这超龄了快十年的“少女”,他先是交待陆离和庄恬去联系张临的公司与关系密切的亲友,严令他们尽快追踪到据说外出旅行的张临,又打了几个另外的电话,等到搜查手续送来了之后,才冲李非鱼说:“走。”
李非鱼只觉胸口的郁气如果全吐出来,臭氧层空洞立马能扩展到半个地球。
她愤愤把车钥匙拍给顾行,自己坐上了后排座位。
顾行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别胡闹。”
李非鱼板着脸,语气一本正经:“我还在害羞,不想看见你!”
顾行站在外面看了她几秒钟,慢条斯理地说:“之前,在后座上,我……”
他还没把最后几个字说完,李非鱼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嗖地跳了起来,飞快钻进了前门。
但顾行仍然没有离开,李非鱼低眉顺眼地用余光追踪着他的行动,此时突然就生出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感,她不自在地动了下,却发现被刚系好的安全带给限制住了,正在无措,顾行慢慢俯下身,捧住她的脸,在她嘴唇上很轻地亲了一下。
这回好了,连前排座位也不是安全区了。
李非鱼默默地缩成一团,僵硬得像是一只刷了红漆的木鱼。
偏偏顾行还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立刻就又说道:“在酒吧,我不记得,你这么害羞。”
若不是正在开车,李非鱼真想恼羞成怒地拿水瓶子砸他,她木着脸憋了好一会,扭头望向窗外:“那怎么一样!和陌生人搭讪是为了工作,跟趴在桌子上写报告压根就没什么区别,但和你在一起……我……嘁,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但过了好半天之后,她忽然转过头来,挑高了眉毛:“等等,你刚才是在吃醋?”
顾行很自然地回答:“是。”
李非鱼被他的直截了当给噎住了:“……不是,我说,你这样让我很没有成就感哪!”
顾行没再和她胡扯,在停车的一瞬间就回到了工作状态:“到了。”
这地方很眼熟,正是第三名死者家住的小区,水韵名城。
此时是下午,还没到大部分企业下班的时间,小区里一片寂静,除了几个保姆模样的女人,就只剩下偶尔才会出现在视野中的保安了,几乎很难见到其他住宅区里大白天就无所事事的闲杂人等。
“不愧是‘高管小区’。”李非鱼四处打量一番,由衷赞叹,但看久了之后,又忍不住生出了另一种评价,“可惜清静得过分了,难怪凶手在现场往返了那么多次,也没有人目击到。”
她没说的是,如果张临恰好就是那个凶手,那么凭借他对这里的了解,恐怕就更不容易因为细节处理不当而暴露身份了。
张临名下的公寓是套宽敞的三居室,但与汪洁家比起来却要小上许多,两套房子各踞小区的一角,中间有大概五六分钟的路程。
房门叫不开,好在顾行带着搜查证,便直接找人开了锁进门。
屋子里门窗紧闭,到处都静悄悄的,明明是房龄不足十年的新房子,却几乎从每个角落都泛出一股陈旧而颓败的气息,烟味渗进墙壁里,熏黄了墙上错落悬挂的相框,合照中的笑脸惨淡而模糊,好似两抹纠缠的鬼魂,一起沉寂在这个尘封已久的坟墓里。
李非鱼从那一张张不同却又相似的照片上收回目光,抬手掩住鼻子,把那个盘旋了好一会的喷嚏强忍回去,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言难尽地苦笑:“这屋子里到底积了多少灰啊!”
房屋采光很好,占据了整面墙的落地窗漏下大片的阳光,灰尘在半空旋转飞舞,落在遍地的杂物与垃圾中。
衣柜半开着门,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几件衣服,书房里也一样凌乱,墙角铺着张单人床垫,电脑桌上放着半盒外卖,被一层层的白色的塑料袋裹住,李非鱼走过去,轻轻拨开袋子。几只苍蝇抖抖翅膀,从浇了汤汁的米饭上飞起,她连忙躲开,然后挂着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从袋子里拈出张小票来。
但立刻,她就愣住了:“顾队!是今天的!”
顾行从她手里接过那张小小的纸片,似乎也有点诧异。
而就在这个时候,本该无人的主卧的方向确传来了一点轻微的动静,好像是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两人顿时警觉起来,闪身靠向门边墙壁,顾行将李非鱼挡在身后,解开枪套锁扣,在门开的一瞬间拔枪指向门内:“警察!不许动!”
“嘭”的一声闷响!
开门的人应该是吓了一跳,慌乱之下左脚踩到了右脚的拖鞋,把自己结结实实绊了个跟头。
“你、你们……”那人双手撑在身后地面上,满脸茫然,“你们是什么人?!”
顾行冷冷盯着地上的人,却从那张苍白消瘦的脸上找不到什么凶狠狡诈的痕迹。李非鱼视线在那人脸上和周身逡巡一圈,自身后拍了拍顾行的肩膀:“没有危险。”然后在他收枪的同时说道:“警察,我们怀疑这套房子的房主与一桩案件有关,请问你是房主的什么人?”
坐在地上的男人仍旧保持着呆愣的姿势,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不速之客。
李非鱼十分无奈,只能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男人愣了下,总算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连忙把头上那个硕大的耳机给扯了下来。
他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听见李非鱼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讷讷道:“我……就是房主啊。”
谁也没想到这么个答案。
李非鱼打量着那张胡子拉碴、瘦得都快脱了形的脸,怎么也无法把眼前的男人跟资料里的清秀少年或者几年前那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联系到一起。
明媚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白纱窗帘洒在他的背上,让他显得像是个被困在个寂静神龛里的殉道者。
在他跟着顾行走出去之后,李非鱼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环视了这间屋子一圈——纯白的墙,纯白的寝具,连地板都是浅色的,一切都很干净,甚至过于干净了,与一门之隔的其他房间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而且,虽然张临刚才还在这里,但四周却依旧规整冷清,并没有人真正生活过的痕迹。
她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蓝牙耳机,扣上了脑袋。
耳机隔音效果非常好,音质也堪称顶尖,从戴上的那一刻开始,就将外界的所有声音都隔绝开来,只剩下其中缓缓流淌出的旋律。
那是首很简单也很短的情歌,男女合唱,女声清澈柔软,含着几分羞涩,像是林间清浅的溪流,男声则如同雀跃而明亮的阳光,并非歌曲原声,更像是什么人私下翻唱录制的,效果并不算太好,但是能听出其中满蕴的情感。
播放器里只有这一首歌,反反复复地循环,周而复始,仿佛永无尽头。
明明两个人的声音都很温暖,可李非鱼却渐渐从中感受到了一股近乎绝望的悲哀。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揉了揉她的头发。
李非鱼赶紧把耳机取下,听见顾行在耳边问:“怎么了?”
她这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快一刻钟,连忙往门外看去:“张临呢?”
顾行:“陆离他们来了。”
他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李非鱼有点纳闷,但并没有问出口,而是轻声说:“你听这个。”然后把耳机给顾行戴在头上,调整了一下位置,理顺他鬓边的碎发,这才放下手来。
约莫过了六七分钟,足够歌曲循环三遍了,她示意顾行摘下耳机,问道:“感觉到什么了?”
顾行表情平静:“张临和陈宛录的。”
“还有呢?”
“他没有忘记死者,而且很怀念。”
“还有呢?”
“就这些。”
李非鱼越听脸越黑,简直想为顾行的不解风情当场吐血三升。她把耳机塞到顾行手里,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胸口戳了下:“你这只瞎猫!”
怎么偏偏就碰上了她这只死心塌地的蠢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