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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庄珂兴致勃勃地问道。
“嗯?”庄祁还沉浸在回忆当中没有走出,轻轻摇摇头,“后来——我不知道。”
“啊?”庄珂瞪大眼睛看向庄祁,“不知道?你唬谁呢,哥,不带这样的,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
庄珂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诚恳些,眼睛里流露出渴求的真诚,而庄祁却只是略带苦涩地摇摇头,“不是不告诉你,是我真的不知道。”
庄珂“嘁”了一声,摆明了不信,但也没有继续刨根究底,轻叹一口气,故意拉长了声音感慨道:“原来赵枣儿跟咱们还有这缘分——我跟赵枣儿居然还是睡过一床被子的关系......”
瞪了庄珂一眼,庄祁沉下声音:“这话是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该说的吗?让钟慧听到了会怎么想?”
“她才不会信呢。再说了,我才不会让她知道呢......”撇着嘴嘟囔,庄珂像个可爱的大男孩,全然没有了往日里一家之主的威严风范。
庄珂的这幅样子反倒让庄祁心里一软。“你啊,得了得了,跟钟慧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知道他是故意的,想到两人虽然许久不见,但情份一分不减,记忆里那个柔软可爱的庄珂似乎一直没有变化,庄祁眼里染上慈祥的笑意:“回头给你包个大礼。”
“明年国庆吧,”庄珂笑呵呵地,表情轻松,似乎并不因为这是家族联姻而觉得抵触,提起钟慧时眼里的感情想要溢出杯口的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容,显出几分单纯的傻气:“先替她谢谢哥。”
有些惊讶,又仔细看了一眼庄珂,确认他眼里的感情,庄祁问他:“这是......认定了?”庄祁突然想起一事,似乎庄家的男人都深情且长情,爷爷庄劲只娶了一任妻子,父亲庄冼与母亲康釉蓉伉俪情深是有目共睹,而二伯庄众与婶婶莫柳感情也十分深厚,庄珂也如他父亲一样,对待感情极为认真,倒是他,至今没显露出这方面的特质来。
“嗯。”庄珂毫不犹豫点点头,“哥,你要抓紧呀。”
这是到了被逼婚的年纪了?庄祁觉着自己最近似乎总听见这类的话,心里默默无语,直接站起身来,“行,故事也听完了,我走了。”
“啊?”看了眼墙边的座钟,庄珂伸手虚拦:“吃了午饭再走啊,何必这么急?”
“什么时候吃都一样,”庄祁按下庄珂的手,“刚我跟爷爷和婶婶说一声。”
庄珂了解庄祁的脾气,知道了他确定了的事情不会轻易更改,便不再劝拦,“直接回F市?”
庄祁点头,“有新的线索。”
“什么线索?”
“下回回来说吧。”庄祁抬起手,几乎不可查地迟疑了一瞬,而后落在了庄珂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走了,不用送,回去吧。”
庄核已经回来了,恭敬地等着庄祁,看见庄珂,沉默着行了个礼。
“把她送去了?”
“是,赵小姐应当已经上车了。”
“嗯。”庄祁点头,闭上眼,没有再说什么。
“大少爷,”透过后视镜看见庄祁开始闭目养神,庄核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也去高铁站吗?”
“去蘜茯书店。”
“是。”庄核应了一声,默默开车不再出声打扰,透过后视镜,可以看见庄祁睁开了眼睛,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致,沉思着什么。
从庄家主宅离开,开出山路,周边的房子渐渐变多、楼房也越来越高,从市中心呼啸而过,向着城市另一边、与庄家遥遥相对着的城郊的某个地方驶去,当楼房又渐渐低矮、消失,化为田埂和森林,庄核驾着车,熟练地拐进盘曲狭窄的小径,成了一个十八线小县城的不速之客,然后小地方人也少,尽管好奇,也不在意,庄核自然而然地停在了一幢二楼的小楼前。
小楼不高,砌得也简陋,灰扑扑的墙体、青黑的顶檐,被两边的建筑挤着,显出几分委屈相。像是仓库似的铁门上满是红褐色的锈斑,门上搭了一个不深的塑料棚,用来阻挡风雨,在塑料棚落下的一片阴影里,在铁门的边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白色的木牌上刻着深棕色的四个字:蘜茯书店。
庄祁走下车,不用吩咐,庄核自觉驾车离开,停到了一个离书店很远的地方。
扣了三下门,听着里头传出一道慵懒的女声:“进吧——”,庄祁这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打开铁门,露出了里头别有洞天的一番世界——这幢平凡质朴的小楼犹如它的名字,是一间名副其实的书店,而它里头的装修,则充满了古典美。
木质的书架高至顶棚,旋转楼梯上的扶柱雕刻有栩栩如生的人虫花鸟兽,头顶悬着六角的纸灯,灯上绘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延伸出的勾角上坠着六个哑了的黑铜铃铛。空气中浮动着若隐若现的幽香,放眼望去,屋子里只有一架架书,没有一个人,从楼上飘下来方才的女声:“谁呀——哎呦,庄少!”
庄祁抬头,看见了从楼上探出半个身子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席暗红色的云锦旗袍,挽着发髻,插着一支坠着暗红色珠子的发钗,脸上精致的妆容,弯弯的柳眉、艳丽的红唇更显这身转装扮的妩媚。只是女人的神情与这身扮相极为不符,没有预想中的优雅,而是流于表面的谄媚。
“您怎么来了?——快快快,阿晖,沏壶好茶招待——”
“行了,不用麻烦了。”庄祁看了门边挂着的一幅水墨虎嬉图一眼,直接以眼神制止了即将破画而出的鬼虎,“下来。”
蘜茯自然知道庄祁说的是她,嘿嘿一笑,一个旋身,从楼上来到了楼下。
“帮我找本书。”
“您尽管吩咐。”蘜茯摆摆手,托了托脑后的发髻,“我这里除了书,也没有旁的什么了。是什么书?只要蘜茯这里有,都给您找出来......”
“《人卷》,有么?”
“人——”,蘜茯一愣,“庄少您说笑呢,这《人卷》可是辜家的书,我这哪里能有。”漂亮的书店老板蘜茯故作嗔怒地看了庄祁一眼。
老板很美,一颦一笑皆有卓卓风姿,刨去她过于夸张的表情,也是一个让男人倾倒的尤物。庄祁却不为所动,目光落在一侧的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开,虽不看女老板,话却只是对她说的:“辜家的那本不过是复刻本,你当我不知道?”
感觉到蘜茯瑟缩了一下,庄祁合上手里的书,重新放回书架,紧接着又抽出边上的另一本,“而辜家的书能从哪里来呢——”
蘜茯眼神四处乱瞟,仿佛庄祁才是书店的老板,而她是偷了书又被抓住的贼,她不由自主地重复庄祁的话尾:“从哪里呢......”
“除了你这,还有别的地方?”庄祁笑笑,“别跟我兜圈子了,你早年做的那些事,我说过不追究,但这回,必须给我找出《人卷》。”
“这《人卷》吧,有是有......”蘜茯顺手就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喏。”
“既然有,怎的不爽利一点?”庄祁接过书,才翻开几页,便知道了理由。
——像是在墨水里浸泡过了一样,除了前头的几页,剩下的每一页都是乌黑一团。
“怎么回事?”
“不知道......”蘜茯小声嗫嚅道。
“不知道?”庄祁随手在书架上敲了敲,竟把蘜茯吓得一激灵,腿一软,跪了下来。
蘜茯是这个世道里仅存的精怪之一,而且是一只书虫化成的书精,这幅好皮相也是从书中万千女子身上抠下来的一副,多多少少应了“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话,但在庄祁眼里,蘜茯就是一只小书虫。
成了精怪后的蘜茯为了修炼,又要以书为生,自然要活在书店里,而过目不忘的本事让蘜茯有本事写下所有看过的书,故而三百年下来,蘜茯积攒着数不尽的不可找的孤本,知道风流野史里的真假虚实。
但不论蘜茯是已经活了几百年的妖物,终究是害怕降妖捉鬼这一群人,更何况它犯过把各种禁书秘书泄露出去的过错,若不是偶然得了庄家的庇佑,蘜茯怕是早已成了一缕灰烟了。但也因此,欠下庄家天大的人情。
“我真不知道。”蘜茯露出委屈的神情,眉头一皱,眼里水光隐现,看的人不禁要生起恻隐之心。“这书被人借走,再还回来,就是这样了。”
“被谁借走了?”
“我不知道......”
“借书记录。”庄祁终于看向蘜茯。
从庄祁的目光中感受到压力,蘜茯吞吞吐吐道:“记、记录......”
“怎么?”
蘜茯扬手一挥,架子上一册书便飞到了她手上,蘜茯翻开到其中一页,指着某一条道:“被勾划了。”
泛黄的纸张上有一道极为显目的污渍,盖住了底下的字迹。
“谁划的?怎么回事?”
“林家人。”蘜茯从记录册的最后一页里翻出一张小小的纸人,纸人上有庄祁熟悉的气息。
——是林稚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