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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许楚带好手套缓缓靠近由衙役安置好的赵秀儿尸首,她先是仔细打量一番,见尸体身上柔软,似是尸僵已经消失。旋即,她伸手检查了下颌关节,见其依旧僵硬,心中便有了答案。接着,她又按压死者身上的尸斑,却见那暗红色印记少有褪色。心中略有思虑,少顷,就继续查看了死者眼眸瞳孔。
她目光一丝不苟的看着手下的尸体,眸色沉寂,直到心中有了定数才缓声道:“记,死者,赵秀儿,女,身长五尺,眼膜浑浊,瞳孔按压后略有反应,尸僵消失但下颌关节僵硬。尸斑位于枕部、顶部、背部、腰部、臀部两侧和四肢的后侧,但身侧有条状暗红尸斑,按压可略有消退,疑为移动后所致。死者死亡时辰,为申时三刻至申时六刻之间。”
“许姑娘,赵秀儿尸体尸僵消失,虽有尸斑却也已经成片,老朽以为她应当死了十二个时辰左右了。”吴老汉做了多年仵作,虽然不算其中翘楚,却也极为熟悉尸体变化情况。若是平时有人质疑他的判断,怕是他多会羞恼气愤,只是许楚上一个案件出手不凡,纵然年纪小且为女子之身,也让他不敢轻慢。
许楚点点头,然后指着赵秀儿尸首道:“尸僵虽然也可作为判断死亡时间的标准,可却也能人为影响。正常来说,尸体在十二时辰以后尸僵才会消失,可其中也有例外,那便是死者死后二到三个时辰以内,若以外力破坏已经发生了的尸僵,则不久又会重新出现尸僵,只能在短暂时间内混淆尸体情况。可若是在死后三个时辰六刻到四个时辰后,以外力破坏尸僵,消除僵硬状态,则尸僵会彻底消失再不出现。唯一的办法就是检查下颌关节处,若是此处活软,则为尸僵消失,否则便是被人挪动或是外力消除。”说罢,许楚又指向赵秀儿身上的尸斑跟瞳孔说道,“验尸除去仔细之外,绝不能依照一种表象而轻易断定死亡时间,而是要将所有情况都考虑到一起,综合判断,才不易出差错。”
吴老汉闻言,如获至宝般点头记住,心中默念数遍,就再次专心观看起许楚的动作来。却见她伸手毫不迟疑的把死者的衣服都脱下。待到一切准备就绪,才用早已准备好的糟醋泼洗了尸体。
萧明珠是第一次看验尸,在这阴森森且又肃穆的地方,早就有些不适了,可她担心自己一动就会打扰到许楚,所以一直强忍着没有动作。然而目下,眼看许楚将人剥了个精光,甚至取出了糟醋跟葱白等物,她不觉瞪大了杏眼半晌没回过神来。难不成许姐姐这是要做菜,或是祭祀?
“许......”她刚开出声,就看到许楚认真沉寂的面色,还有那隔着口罩微微蹙起的眉头跟眼中的谨慎严肃。也不知怎得,她心里的惶恐跟别扭突然就少了许多。她闭闭眼,咬牙把将要出口的惊诧又吞了下去,心里不住的默念不能认怂......
吴老汉瞧见萧明珠似有惊异,又见她身着不俗,气质矜贵,想来怕又是一位大人物。想到许楚眼下顾不上旁的,他心中担心怕许楚怠慢了贵人受到责难,遂主动小声解释道:“仵作以醋泼洗尸体,是因为尸体有些伤口或许并不显眼,而用醋泼洗敷过之后,一个时辰左右就能看出其身上有无别的伤痕。只是常时,仵作眼看并不会都用此法,只用肉眼检验尸首体表伤痕便罢了。”
萧明珠停了这番解释,心里的疑惑才打消了,只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许楚不断翻动双手查验。
而在尸首面前,一切旁的都不能干扰许楚验尸,所以投入状态的她,并没发现萧明珠的不同。
她细细检查了一遍,死者穿戴干净整洁,面色苍白略有忍痛的狰狞,双手粗糙干裂,瞧着就似是长久在水里浸泡后被风吹裂的。这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相比于她面上的肤色,当真是犹如老妇般。
果然如吴老汉所言,除去身后的青紫淤血,身上再无其他伤痕。可她总感觉有些不对,虽然赵秀儿身上并无伤痕,也未有中毒迹象,甚至衙役闻讯时候,各家药堂大夫都证明她并未身患恶疾。
“吴叔,请问那前来告状的妇人跟死者平日里干系如何?死者兄长又为何没有出现?”许楚皱眉问道。
自从恶鬼索命案之后,身为仵作的吴老汉已然对许楚极为信服,见她发问,赶忙回话道:“赵屠户平日里杀猪之后,就由他媳妇在肉铺卖肉,而自个则去各处村庄收猪回来。可以说,平时起早贪黑,并不整日在家。那妇人是有名的泼妇,对赵屠户还好点,可对小姑子赵秀儿可是出了名的苛刻......无论是天寒地冻时候,还是三伏天,赵秀儿都得照看着家里所有人的吃喝拉撒,洗衣做饭,就连茅房都要她个没嫁人的闺女清理。跟别说白日里就算家里有水,那赵刘氏也不许她在家洗衣裳,得远远的赶到云州城边上的小河里去呢......”
说着,吴老汉似是觉得赵秀儿太过可怜,还摇着头叹息了一声。
“那赵屠户就没个脾气?”太不合常理了,亲妹子被如此虐待,为何做兄长的却能视而不见?
“嗐,还不是因为赵屠户不中用才忍着的?早些时候咱们也不知道,还是后来那赵刘氏在外嚷嚷着说赵屠户不行,当时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的连说书的都会编排几句。”吴老汉是云州城本地的仵作,年纪大了,所以知道的自然也要多一些。“要不是赵刘氏自个也是个泼妇,和离了不好寻婆家,怕是当时她就闹着和离了。”
许楚听到这里,眉头不由蹙的更紧了。按理说就算赵屠户真的不能人道或是天阉之人,那作为婆娘的赵刘氏也没必要在外那般揭丑。退一步说,饶是赵刘氏不懂四六将家丑外扬了,那定然是存了不过的心思,后来又怎会只字不提和离的事儿?而赵屠户又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说起来也亏得赵刘氏娘家一个远方兄弟心善,识文断字的又有些学识,几番劝解才把两家的仇怨解开。此后,那小子三五不时的来一趟云州城,一来是探亲,二来也是为了劝和赵屠户跟赵刘氏好生过日子。”吴老汉说着,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感慨道,“之前曾听说,原本有人想着撮合一下赵秀儿跟那后生的,只是不知为何事儿没办成。当时羞恼的赵秀儿还投过一次护城河......”
许楚眉头皱的紧紧的,太奇怪了,就算说亲不成,那赵秀儿也不至于投河自尽吧。古来说亲之事多不可数,两家和的着就结成秦晋之好,若是和不着也只打着哈哈敷衍过去。更何况只是撮合,而非是已经下聘之后再行退婚抛弃。大周立朝以来,从未听闻过因撮合不成,女子不堪受辱而投河自尽的事。
“莫非是街坊四邻背地里说了什么风凉话,让赵秀儿想不开?”没等许楚再开口询问,一直做背景板忍着不呕吐的萧明珠就惨白着脸小声嘀咕起来,“都说市井多是非,要不是被人说的脸皮薄了,谁会那么想不开啊。”
“那倒是没听说,赵家最可怜的就是赵秀儿了,谁会不开眼的笑话她啊。”
旁人不会,可若是自家人呢?
“赵刘氏那亲戚是何来路?”
“那后生以前在县中医馆做学徒,跟着师傅认了字学了药理,后来就时常替师傅到云州城采买些药材。”
许楚颔首,视线掠过赵秀儿的尸首。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再次靠近尸首,让吴老汉帮着将人翻转过来细细研究其那伤痕来。忽然,不经意之间她似是闻到了若有若无微微凉苦的味道,那味道既轻,混着些不知名的香料味并不容易闻到。要不是许楚突然凑近,怕是也会忽略过去。
许楚迅速再次查探赵秀儿的衣裳,既然她在家中生活的格外艰难,嫂子又十分苛刻,又怎会在病重之时还有心换了干净平整的衣裳?更别说,居然还熏了香料。
太不合常理了,她记得那赵刘氏刘翠花曾说,当时赵秀儿前一日身体不适未能吃饭就自行歇下了。第二日一早,她去寻赵秀儿,才发现赵秀儿已经没了气息。
那么,一个没了气息的人,又如何有先见之明在身体难受的情况之下,在临死之前换了衣服,还熏香梳头的打理自己?这般一想,许楚的目光就落在了赵秀儿的脚上,刚刚她验看脚心时候只是心中觉得有些不妥,却未曾想到既然赵秀儿是在屋里休息,又怎会穿戴整齐,甚至睡觉还穿着鞋子?
按常理来说,赵刘氏发现尸首,然后招呼了人前来,再到撕扯秦秀才到衙门,怕是没有多少心思给赵秀儿收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