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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安格斯烤牛肉,让相对而坐的石智益夫妻没能和往常一样赞不绝口,亲自为他们送上美食的餐厅主厨查理直到介绍完所有菜品,都没能得到石智益夫妻亲切的称赞
,只有贝斯夫人勉强敷衍的一句谢谢你。
查理略微失望的走回后厨,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情况下,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没有人听清是什么,只能隐约听见澳洲圣基拉这些单词。在餐厅用过餐,夫妻二人回到了自己在半山区的别墅时,孩子们已经在佣人的服侍下洗过澡上床睡觉,石智益和贝斯脱掉外套,先是脚步放轻的去了孩子们的房间,为他
们送上晚安吻,这才安静的退了出来。
贝斯和家里的佣人在打开今晚那些与自己夫妻见面的五班人带来的,委托餐厅侍应生交给自己的礼物。
而石智益则去了酒柜,选了一支红酒斟在高脚杯里,轻轻摇晃着站到了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欣赏着港岛的夜色。从他当年入读剑桥大学女王学院不过深造一年就被英国殖民地部遴选特聘,以二级官学生身份抵达香港开始殖民地官员生涯算起,迄今已经十六年,当年风度翩翩的英国青年,如今成了一个能熟练使用粤语,重庆话,上海话与中国人交谈的中国通,从起步就是二级官学生的政务官身份,历经整个二战,仕途生涯一路辗转香港,马来西亚
,重庆,广东,伦敦,最终又回到香港。在他当初同年以二级官学生身份加入英国殖民地部的年轻政务官们,如今很多都已经是一级官学生身份,几个身份特殊的甚至已经成为首长级官学生,或是在毛里求斯,或是在马来西亚,甚至是福克兰群岛等地成为一方要员,就算是战前在香港共事的一些同僚,在战后也都参与英军香港军政府民政工作,获得勋章和升迁,戴斯德,白嘉
时和何礼文等军政府的民事官员,在战前与他官职相仿,战后已然成为港督杨慕琦身前重臣。对这些人,石智益谈不上嫉妒,因为这些老同事在香港沦陷时,几乎都被日军囚禁或者即时参战的经历,而他却在香港沦陷前半个月,刚好被借调去马来西亚殖民政府司担任首席助理辅政司,避开了香港保卫战。马来西亚被日军管制后,石智益成功撤离,又转战重庆,曲江,以英国驻华大使馆难民救济部参赞继续在华开展工作,43年返
回伦敦,遇到了自己的妻子,一名来自澳洲圣基拉的圣公会信徒。如果没有妻子的身份,石智益就算战后论功行赏比不上那些参战同事的军功,但是在英国海外殖民地经济和政务方面的苦劳也不少,而且作为真正的香港通,战后英国殖民地部曾经在1944年把他列为香港计划小组的九名核心成员之一,负责制定英国对香港战后的管治政策,为日本一旦战败投降和香港回归英国管治作好准备。是他战前的老上司麦道高亲自提议把他列入核心成员之中的,但是最终因为妻子那个澳洲原住民的身份,又被剔除出去继续留在伦敦,没能与小组其他人同时返回香港,瓜分战后功
劳和职位。如果不是新任总督葛量洪与前任总督杨慕琦政见相左,石智益缜密分析伦敦和香港局势之后,对当时还未正式就任的葛量洪公开表示支持态度,先布了这招棋示好葛量洪
,恐怕如今他连这个工商业管理处副处长的位置都坐不上,仍然要背着二级官学生的政务官头衔混迹在香港殖民政府的中层。
甚至葛量洪在听说他的妻子是澳洲殖民地的原住民之后,都有些惋惜的把下月建议殖民地部擢升石智益为一级官学生的报告放一放。
四十岁的二级官学生,从当年二十四岁的剑桥大学高材生身份前往香港开始殖民地政治生涯,他就是二级官学生,如今十六年过去,仍然是二级官学生。石智益朝嘴里轻轻抿了一口红酒,有些涩口,落地窗明亮的玻璃上,倒映着他的样子,仍然是西装笔挺,一丝不苟,与年轻时毫无区别,只是渐秃的头发,脸上的皱纹,
巨大的眼袋和已经微红的鼻头,却不再是当年的样子。
望着窗外的自己,石智益想起了当年在圣劳伦斯书院读高中时的岁月。
那时他是书院的学生领袖,能代表书院学生大气自信的去与院长对话,争取学生们在学校的权力。
他想起了当年他拿到学位后走出牛津大学时,三个政治组织邀请他加入担任助理秘书的意气风发。
也想到了进入剑桥大学女王学院深造,不过一年就被殖民地部官员求贤若渴,邀请他去为女王远赴海外管理殖民地。
想起自己在伦敦圣公会遇到自己妻子,交往,在教友见证下向妻子求婚时,对方喜极而泣的带泪笑脸。
想到自己对妻子语气肯定的表示,无论发生什么,自己都会改变她以后的人生。
想到第一个孩子的出生时自己的局促不安,和对孩子前途的忧思……
想到最后,石智益突然发现玻璃倒映中的自己眼泪流了出来,没有伤心悲痛的表情,只是眼泪沿着麻木的脸一直流一直流,直到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亲爱的,你怎么了?”贝斯夫人手里拿着宋天耀特意挑选的雪茄盒,站在石智益背后的不远处,望向玻璃窗外倒映着的自己的丈夫,轻轻开口问道。
石智益用西装口袋里的手帕擦了一下眼睛,转过身时已经若无其事:“没什么,也许是眼睛里吹进了些沙子,别担心亲爱的,早点休息。”
……丽池夜总会的正门前,仍然和往日一样堵的水泄不通,夜总会门口负责招呼客人,穿着红马甲白衬衫的几个服务生脸上淌着汗都顾不上去擦,在车流中手忙脚乱指引交通
,又要陪着笑脸应付那些来消遣寻欢的富家公子下车时的几声叫骂。好不容易等这些大爷们下车进了夜总会,司机开车离开让出大门前空位,服务生们又把那些等生意的黄包车也赶的远了些,总算才有了片刻空闲,一个服务生抹了抹额角的汗水,直起腰粗粗的喘了口气,对已经进入夜总会大门的那几个富家公子用上海话小声骂了一句:“册呢娘了个毕!当年在上海滩,不说这些鲜亮风光的小开,就算是巡捕房的头目,也不敢在大门前吆五喝六,规规矩矩和兄弟们行礼盘道,还要请支烟才会进去,这些香港小开,当我们清帮开的是舍粥场?换做仍在上海滩,我早就带兄弟
们烧了这些张嘴骂娘的小开家宅子!”旁边另一名服务生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廉价的双喜香烟,分给开口抱怨的同伴一支:“强龙不压地头蛇,杜老板身体不好,听说已经起不得床,大家群龙无首,裁法先生表面风光,但是也只是维持局面,本地这些洪门帮会又不比内地那些与清帮相熟的洪门堂口,大家总有份情谊在,这里的帮会手狠财黑,暂忍口气罢,等杜先生或者裁法先
生站出来主持大局,我们清帮早晚将这个香港翻过天来。”他叼着烟劝慰自己同伴,一名穿着黑色马甲,下颌蓄着短须的服务生头目也走了过来,正吸烟透口气的两人急忙露出笑脸,那个服务生还把自己的双喜香烟朝对方递去:“
飞哥,吸烟。”
那名头目摆摆手,从自己口袋里取出盒好彩点上:“怎么?两个人鬼鬼祟祟聊什么?”“飞哥,大家之前在上海滩就算不是老板大亨,哪怕只是帮百乐门看门擦鞋,也没有受过这种骂,本地小开,你慢一步招呼他,张嘴就蒲你老母,换做之前在上海滩,早就
带几个兄弟绑了他,勒索他家一笔再沉他进黄浦江,断了他家香火。”最开始抱怨的那名服务生显然与飞哥非常熟稔,毫不避讳的帮对方点燃香烟,开口说道。飞哥吐了个烟圈,扭头往往夜总会大门处的盛景,哼了一声压低声音说道:“不急,杜先生身体不佳,传言可能撑不了多久,裁法先生有话传下来,杜先生在世,他不能坏
了清帮辈分和规矩,如果杜先生辞世,他就准备筹建香港清帮开坛盛典,到时,才是我们这些人为裁法先生卖命搏出身的机会。”听到这番话,那名服务生激动的捏下头顶的小帽:“早就受够这种日子!当初在上海滩,就算去不得高档书寓睡个名妓,可是兄弟们也都是长三幺二堂子里横行的人物,打着清帮旗号,做服务生也没人敢斜觑,自从来了香港,整日被群小开骂娘,如果不是上面的师爷师傅不开口,老子早他娘一把斧子劈了他们!飞哥,你放心,只要裁法先
生开口,不出半月,我们清帮子弟就能让这个屁股大的香港翻过来!”另一个服务生比他沉稳些,不过此时也有些激动,他们这些清帮的徒子徒孙,大老板们商讨要事是听不到的,只有上面传下话来让他们做事,才能得知一二秘闻,如今飞
哥这个小头目都已经收到消息,看来裁法先生忍了这么久,终于准备亮起清帮旗号了:“当初裁法先生和杜老板就该学14K,也是一样从大陆进香港,现在九龙地区,14K和其他本地帮会很是打了几场,硬是占下了三分之一的地盘,港岛这边也安插了不少关
系打通脉络。”“14K当初进香港有国民党在背后撑腰,成立时有国民党的金条大洋支持,过江时威风凛凛数千人,现在不一样要自谋财路?葛肇煌卷了14K的钱财跑去台湾,丢下个帮会给了当初的副官让他们自生自灭?这些人比不得我们,还能依托裁法先生的生意吃碗安稳茶饭等待机会,他们不去抢地盘,就要饿死街头。还是裁法先生有远见,先积蓄
财富观察局势,时机看定之后再出手。”听到那名手下说起最近已经在香港站稳脚步打响名号的14K,飞哥不满的说道。“嘿~这个洋妞漂亮!等有一天清帮一统香港,老子早晚绑过来!”捏着自己小帽的服务生,望向远处正沿着道路走来的一对男女,色眯眯的发着狠:“洋鬼子女人就是会他娘的穿衣服,光着胳膊小腿,胸口还露着片白肉,看着就心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