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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泄漏军事机密的前提下,段天成并不介意从外界收受一些好处。早前在宁波城抓捕十八芝头目孙飞舟的行动中,崔弘方就把从孙飞舟据点中搜出的钱财分了一部分给段天成。
这种知情识趣的安排自然也赢得了段天成的好感,在后来崔弘方向舟山当局订购武器的过程中,段天成便给崔弘方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意见,帮助这位指挥使在众多的军火订单中插队买到了一百支海汉所产的**。
这样的举措看起来很像是收受贿赂之后的回报,但事情也并非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段天成帮助崔弘方弄到的这批**,实际上石迪文不但知道内情,而且就是他点头认可了订单插队的安排。
这当然不是段天成把自己的收益又分了一份给自己的上司,而是他主动向上司汇报情况之后,石迪文有意作出了这样的安排,让崔弘方认为自己成功收买到了一名海汉高级军官,以降低其对段天成的戒心。
虽说宁波府的卫所驻军大多早没了跟海汉作对的心思,但舟山当局的防备心可并没有因此而降低多少,该使心眼的地方依然毫不放松。而且建立起这种利益关系之后,舟山当局要对崔弘方所辖的定海卫施加影响就会更为容易了。
段天成实际上就是石迪文布在明处的一颗棋子,崔弘方这事情之后,托请段天成办事的人肯定也会慢慢增加,这些事情往往难以经由正常途径办理,其中必然会有一些见不得光的内容,而段天成便可通过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接触到这些有特殊要求的人,获知他们的目的,再判断是否需要上报给军情局和石迪文。
段天成这差事有钱收,有功拿,风险也说不上太大,而且只需在闲时守株待兔,不用主动出击,的确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美差。所以他听宣向明说有扬州盐商想结识自己,便根本没有打算推脱,很爽快就答应下来了。
当然了,在与马正平见面之前,段天成已经按照工作规程向军情局作了报备,以免后续出了状况说不清楚。
马正平哪里能料到对方会有这么多的门道,只当是自己无意间争取到了一个结识贵人的好机会。自己想要找军方的人打听口风,这位段少校显然就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了。
当然以马正平的经验,也不会急着暴露自己的真正目的,先好酒好菜伺候着,把气氛搞起来再说。而且他也的确对海汉军征战平户的经过十分好奇,难得能结识这么一位全程参与行动的当事人,当然要设法听一听这第一人称视角的描述。
东海舰队在此次行动中主要负责从海上攻打平户港,以及对付平户水军的武装舰队。不过因为平户水军的主力一直避而不战,东海舰队仅仅只消灭了一支充当炮灰的分舰队。而且当时由于两军实力相差悬殊,东海舰队仅出动旗舰就解决了对手,可以说并没有费太大的工夫。
当然段天成并不是宣传部门的人,但他见过世面,又是战事亲历者,所以描述战争场景倒也能做到绘声绘色,颇为生动。而马正平站在局外人的立场,听段天成讲述东海舰队怎样以两艘旗舰击败对手的武装舰队,怎样从海上包围当地港口,连续炮轰几天时间,将港口的建筑悉数轰成齑粉,还是会忍不住血脉贲张,大呼过瘾。
这当事人亲口讲出来的东西,虽然不像茶楼里说书先生讲得那么花里胡哨跌宕起伏,但却更为真实有力,哪怕是马正平这种从未踏入过战场的普通人,也能从段天成的描述中感受到战争的破坏力。
东海舰队跨海远征,还能有余力包围对方的港口,轻松收拾了对方的武装舰队,这如果不是段天成的有意夸张,那可想而知东海舰队的实力是何等可怕。结合前几年东海舰队在杭州湾耀武扬威的各种传闻,马正平很自然地认为,如果将东海舰队的对手换作大明东海沿海的某个州府,其结果也未必能比海对面的平户好多少。
“段大人,若是拿平户的军队与我明军相比,又当如何?”马正平实在好奇,还是忍不住想听一下段天成的见解。
段天成笑道:“我国与大明如今乃是盟友关系,当然不会爆发这样的战事,马老板不用担心。不过硬要比一下的话,那当然还是明军要更强一些。”
马正平听了他的评价,心里这才稍稍踏实了一些。
其实海汉与大明的所谓盟友关系,也是近一两年才开始建立起来,远远说不上有多牢靠。海汉治下的领土,包括舟山在内,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从大明手中巧取豪夺而来,而大明自知不敌,只能对此忍气吞声。要不是北边有清国这个强敌,大明大概也不会低下骄傲的头颅,跟海汉议和结盟。
而大明沿海州府驻军是什么实力,段天成也比较清楚,这些地方驻军中吃空饷喝兵血的状况实在太普遍,很多地方只能靠屯田兵制来勉强维持。真要上战场的话,这些地方的驻军估计也不比日本人好到哪里去。
段天成说几句漂亮话,目的也是为了马正平继续对自己保持好感,这种审时度势的话术技巧,也是海汉军官的进修内容之一。
不过马正平转念一想,对方称明军比那日本军队稍好一点,那说明实力还是跟海汉差得远啊!
段天成继续说道:“不过大明倒也无需担心海岸线的安全,从南到北,大明海岸都有我国海军协助守护,应该也不会有人敢于挑战我们,从海上对大明发动攻势。”
段天成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完全就是将大明海岸线视作了囊中之物。宣向明大概是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论调,所以也没什么反应,但马正平不禁心头一惊,暗道这究竟是大明的海岸线,还是你海汉国的海岸线。
海汉所谓的协防,当然不是征得大明同意之后的措施,而是单纯为自己在大明海岸线附近的大量驻军制造一个借口而已。大明海岸线上的几个关键节点和出海口,比如渤海口、杭州湾、福建海峡、珠江口......都已在海汉的实际控制之下,将大明海岸视作自家领地。如果有外来势力想要入侵大明,那的确是得先过了海汉这一关才行。
当然了,也不会有多少脑子正常的大明人士会感激海汉所提供的这种“协防保护”,哪怕海汉的确是在东北方向替大明拖住了清国的攻势,绝大多数人也还是会认为海汉在大明沿海的种种动作实际上是一种变相入侵。
马正平的思想虽然没那么激进,但也觉得段天成的说法难以接受,只是眼下有求于人,他也不便表现得太强硬,只能把反驳的话都先压回肚子里。
段天成话锋一转,将话题转到了马正平身上:“听说马老板是扬州盐商,你们扬州可是个好地方啊!”
马正平应道:“其实老夫是徽州人士,不过在扬州待了大半辈子,也可以算是半个扬州人了!”
段天成微微点头道:“我也听说过徽籍盐商在扬州颇有影响力,日后若是有机会去扬州游玩,还望马老板多多照应!”
马正平道:“段大人若想去扬州游玩,只需打声招呼,马某便派船从扬州过来,包接包送,段大人在扬州期间的一切花销用度、吃穿住行,也都由马某承担,保证让段大人在扬州玩得舒心。”
马正平这下就尽显盐商的土豪之气,听得段天成连连点头,夸赞马正平热情好客,表示等自己闲下来之后,一定要找机会去一趟扬州。
马正平见这一下马屁拍得到位,觉得机不可失,便主动说道:“不过目前扬州暂时还不是很太平,段大人如果要来游玩,最好早些打招呼,在下好提前安排护卫。”
果然段天成皱眉道:“怎么回事?难道当地有人对我海汉国不满?”
马正平道:“或许段大人也听说过,去年年底在扬州所发生的武斗事件?”
段天成点点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件事了,怎么你们的对家吃了这么大的苦头,还不肯服输吗?”
马正平苦笑道:“谁认输谁就会输得彻彻底底,这关系到每年百万两雪花银的大买卖,谁又肯甘心放手呢?”
扬州两大盐商集团之间的利益冲突早就已经摆在了明处,这种层级的冲突没有妥协一说,只有赢家通吃,输家退市的结果。山陕盐商虽然在去年那次武斗中遭受重创,但尚未伤及根本,事情过去之后发现海汉人没有直接在扬州露面,便慢慢又恢复了往日的行事风格。
当然了,如今从舟山运至扬州周边的食盐,山陕盐商是不敢再去打主意了,否则万一又把那帮煞星招到扬州,搞不好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斗不过海汉人,我还斗不过你?山陕盐商重新将矛头对准了老对手,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对手不会对形势的变化毫无察觉。如果海汉有意要拉拢徽籍盐商,那必然会导致己方陷入被动,最好的处理办法便是在局势失控之前,尽可能地打击徽籍盐商,将其赶出扬州。
也正是因为形势吃紧,马正平才会在接到东海舰队归来的消息后便急匆匆地赶来舟山,希望能以合作的姿态来换取海汉的支持。不过他所能搭上的官府人脉只有**,而**所能提供给他支持仅限于商业领域,这对徽籍盐商所面临的局面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马正平不认为海汉提供的商业支持能让己方在短期内击败竞争对手,仅仅只是向扬州市场输入更多的私盐,不可能让山陕盐商就此投降。他需要的是海汉提供更加强力的支持,包括且不限于武力手段。
段天成道:“看样子马老板没能利用去年的那个契机,来改变你和对手之间的竞争局面。”
马正平道:“斗了几代人了,其实已经形成了某种平衡。如果没有外力介入,就算斗得再狠,也不会很快就分出胜负的。”
段天成听出他话中意有所指,有能力介入扬州盐业市场的外力,除了海汉还能有谁呢?
段天成没有急于表态,而是招呼马正平喝酒吃菜。马正平也心知此事急不来,更不敢催促段天成,当下只能耐着性子先当好陪客。他也明白要是连这吃喝都没尽兴,那也别想着谈什么正事了。
段天成让宣向明说了一些纺织品行业里的竞争状况,时不时地点评两句。马正平听得认真,但却认为这纺织品的经营状况与盐业大不一样,不能简单地进行类比。有些在纺织品行业里可以使用的措施,在盐业经营领域却是行不通的,毕竟盐业是受到官府监管的特殊行业,不论买还是卖,其实都会有诸多限制,哪怕是盐商贩卖私盐这种尽人皆知的手段,那也不能无限制地使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段天成又把话题转回到马正平这边:“马老板,你看以我表兄为例,在舟山开设商栈跟我国做买卖,不管是生意还是人身安全,都会得到很好的保障。所以我觉得你也不用过于担心扬州的行业竞争,只要你和你的同伴跟我国合作,你的竞争对手是动不了你们的,我国会为你们提供必要的支持和帮助。”
马正平满怀期望地应道:“那也包括动用武力在内?”
段天成道:“那要看有没有这个必要了。我必须要声明的是,我国与大明是关系友好的盟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国不方便在大明境内使用武力手段,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马正平一边应着一边却觉得不以为然,难道海汉国这几年在江浙地区动武的时候还少了吗?连杭州城在前几年都被海汉军兵临城下,这还好意思说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