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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在夜里,也还是有很多双眼睛盯着这两艘来自宁波的运盐船,所以发生在运河边的这场短暂打斗,消息很快就在本地盐商的圈子里传开了。
“汪裕你到底行不行?怎地派过去找麻烦的人,反倒被人家给拿下了?”
在何家庄园里,何桓正对汪裕发作。他今天向盐商要求采取措施给宁波同行一点颜色看看,但汪裕的行动显然没能达成这个目的,反倒是让宁波盐商占据了主动,这实在有些折了本地盐商的脸面。
汪裕一脸惭色道:“何爷,的确是在下低估了那帮宁波盐商的实力,不过好在没什么损失,只有一人失手被擒,其他人顶多就是有点轻伤在身。”
何桓冷哼一声道:“你当我不知道?被抓住那人便是带队的头目!要是那人张嘴乱咬,那有得你头疼的时候!”
汪裕赔笑道:“那帮宁波盐商说要将人沉河,兴许这时候人已经死了,不用担心会泄漏秘密。”
何桓怒道:“你觉得你那手下的忠诚度可以让他心甘情愿为你去死吗?到时候为了保命,还不是什么都招了!没有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
汪裕被何桓一通数落却不敢还嘴,他安排人去码头找宁波盐商的麻烦,的确是存了要争功的念头,只是对于困难的估计严重不足,一出手便栽了个大跟头。不过他对于何桓的紧张有点不以为然,就算宁波盐商知道了幕后指使者是自己又能怎样,他们难道还能组织起一帮人打上门来不成。
当然这样的想法也只能存在于他的脑子里,他可不敢说出来挑战何桓的权威。不过他也知道何桓虽然生气,其实也仅仅只是对这个结果不满,并不是对他主动出头采取行动这件事有看法,这个时候只要别去尝试继续辩解,过一会儿何桓气头过了就没事了。
果然何桓不多时便已经平静了情绪,开口问道:“卢康泰人呢?怎么还没来?”
说曹操曹操到,何桓话音刚落,便有下人进来禀报,说是卢康泰到了。
卢康泰进来之后,见书房里已经到了数人,都是山陕盐商群体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当下先与众人一一见礼,心里却是已经明白了几分。这些人大半夜不在各自家里休息,全聚在何家庄园,自然是被何桓通知之后才赶过来的。而何桓如此着急让他们赶过来的原因,大概便是刚才在运河边发生的那场短暂的打斗了。
“不知刚才去运河边找宁波盐商晦气的,是哪位老兄的手下?”卢康泰坐下来之后,便主动发问了。
汪裕拱拱手道:“这些不中用的下人,让卢兄见笑了!”
卢康泰笑了笑道:“刚才在码头附近吃饭,正好便看到了这一幕。汪兄倒也不用谦虚,据在下所见,这帮宁波盐商可不简单啊!”
“哦?这是从何说起?”汪裕不解地问道。
卢康泰道:“对方的人手显然是经过专门的训练,应付这种场面游刃有余,汪兄的手下虽然人多势众,但在对方面前就变成了一盘散沙。不过汪兄的人还算知道厉害,发现不敌就很快主动退走,没有恋战,至少没有什么损失。”
汪裕老脸一红,主动承认道:“我的人主动退走,是因为带队的头目被对方给抓住了,卢兄所说的一盘散沙,便是这个原因了。”
卢康泰当时隔得比较远,根本就没看到龚十七出手制住了那帮人的头目,听了汪裕这么一说,才明白为何当时双方甫一交手,那帮人便被宁波盐商的手下给赶跑了。群龙无首,这伙人又没有受过正规的训练,自然就失去了作战意志,与其说是主动撤退,倒不如说四散而逃更准确。
这样一来,场面就不免有点尴尬了,卢康泰干笑道:“想必汪兄的手下也是对宁波盐商有些低估,没防着对方突然发动,所以才会失手被擒。”
“你不用替他圆话了,分明就是他的人准备不足,应对乏力!”何桓对于卢康泰替汪裕开脱并无兴趣听下去,打断了话头道:“你说说你的想法。”
卢康泰道:“我认为对方是有备而来,他们很清楚可能会在扬州遇到什么样的麻烦,并且有妥善的应对方案。而且他们的人手很有可能受过特殊的训练,并不是寻常的水手和保镖。”
作为山陕盐商群体中唯一掌握了高级武装力量的人,卢康泰的意见无疑是相当有影响力的,如果他认为这个对手具有必须正视的实力,那就意味着只出动寻常的市井混混很难威胁到对方了。
汪裕倒是听得心生感激,他觉得卢康泰夸大对方的力量,目的之一还是为了帮自己开脱失手的罪名。不过卢康泰把对方抬得这么高,那能处理这个局面的,大概也就只有他手底下那支神秘武装了,汪裕觉得这是卢康泰的目的之二,让其他人知难而退,由他来揽下这个差事,事成之后便可独享这份功劳。
不但他是这么想,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包括何桓在内,也都是这样的感觉。何桓便顺着卢康泰的话头问道:“那便由你出手,将这伙人处理掉,如何?”
所有人都认为卢康泰会顺势一口答应下来,这样大家都可以就此松口气了。然而卢康泰的回答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不妥,依我之见,最好不要贸然尝试再去与这伙人发生冲突。”
“这是为何?”何桓不解地追问道:“若是出动你的人马,拿下这伙人又有何难?”
“我刚才说过,这伙人极有可能是有备而来,他们来扬州的目的不见得是为了卖盐。我们之前对宁波运盐商队发动的几次袭击行动,对方肯定也在设法追查线索,不管他们发现了什么证据,追根溯源,最后肯定都还是会查到扬州来的。”卢康泰解释道:“我怀疑这帮人来扬州的目的是要查**队的下落,如果让他们确认了**队的行迹,那后续可能就会有**烦了!”
“能有什么麻烦?扬州难道不是我们说了算!”
“卢兄未免也太小心了,对方不过是一帮为了赚钱铤而走险的盐商,你怎么说得像一支军队似的!”
“既然知道他们来者不善,那何不来个先下手为强,把这伙人留在扬州!”
众人一听卢康泰的话,也纷纷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但无一例外,他们并不同意卢康泰的想法,还是希望能使用比较强硬的手段来对付运河边这帮宁波来客。
卢康泰苦笑道:“各位,你们只是看到前几次行动比较顺利,根本没意识到其中的风险。你们不要忘了,那宁波盐商背后的靠山,是非常难缠的海汉人!就连朝廷都拿他们没办法,要是真引得海汉人出手了,这支**队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海汉人什么实力水平,这些盐商也还是略有所闻,大明多地沿海都有海汉人占领的岛屿和港口,而其军队甚至进驻到了辽东,与北方的清军打得有来有回,这样的军事实力绝非卢康泰手下一支小小的**队能够抗衡的。就算是地方驻军,也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免去招惹海汉人。
不过两地盐商发生利益冲突以来,海汉人倒是从来没有直接出面与扬州盐商交涉,这也让有些人逐渐忘记了宁波盐商背后的真正操盘手是谁。此时听卢康泰提及,众人也想起来这宁波盐商背后的靠山可并不好对付。
但何桓还是不肯这么轻易放弃,他摇摇头道:“海汉人是海汉人,盐商是盐商,目前并没有证据证明运河边这伙宁波盐商能让海汉人出面,你所担心的事都仅仅只是来自你的直觉。如果我们装聋作哑,无视他们在扬州的存在,那岂不是就公然向对方示弱了?”
“河对面一直没有动静,我怀疑他们也有份参与其中。”卢康泰见众人并不接受这个理由,便又抛出了另一个重磅**。
河对面便是指的老冤家徽籍盐商,而此事如果有他们参与,那局面就更为复杂了。
何桓听到这话果然脸色一变道:“你可有证据?”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今晚和杨成业会过面了,让他先回去打听打听,看看他那边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卢康泰应道:“或许我们应该再等一等,先确认这不是一个陷阱,再考虑采取行动。”
卢康泰不愿在家门口冒险,一部分原因是他的直觉嗅到了其中的危险味道,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来自合作伙伴的警告。**队如果被海汉人注意到,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合作很可能会就此结束,而卢康泰也不希望因为一次冒险出击就葬送了大好的合作前景——他认为只要能继续合作下去,那把徽籍盐商逐出扬州,夺回失去的市场份额也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他既有威望又有实力,这山陕盐商的第一把交椅,当然也是由他来坐才显得合情合理。
至于宁波盐商,卢康泰并不认为他们能在扬州掀起多大的风浪,特别是等自己手下的**队壮大之后,到时候就有更多的底气采取一些强硬手段来对付他们了。
不过这些小算盘,卢康泰肯定是不会宣之于口,只能找一些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推脱何桓让他出动**队的要求。
但他越是如此,其他人却越是觉得这种谨慎没有太大必要,甚至有人觉得他的说法有些危言耸听。而且当下便有人指出,卢康泰的**队并非他一人出钱打造,而是当初由多家盐商以凑份子的形式拿出了启动资金。之所以将**队交给卢康泰指挥,只是因为合作伙伴与他的关系比较好,为了便于后续向对方购买武器弹药,安排培训事宜等等,由卢康泰负责就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了。
“这支**队是我们的共同财产,对于如何使用,在座的所有人都有权参与商议。我看这样吧,便以少数服从多数为准,要不要动用**队,大家便举手示意吧!”何桓见双方意见难以统一,卢康泰又不肯主动让步,当下便提出了一个看似折中的处理方式。
但卢康泰却很明白,这样的投票只会有一个结果。在座的这些人只看到自己的利益有可能会因为宁波盐商的到来而受损,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潜在的风险远比经济上有限的损失更大。一旦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山陕盐商将会失去的可能就不仅仅是一支**队了。
举手投票的结果让卢康泰心中发凉,除了他自己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表示应该出动**队对这伙狂妄之徒进行打击。卢康泰虽然并不赞同这样的意见,但他也没有权力反对这种集体作出的决定。
“各位,这是在拿你们自己的财产冒险,一旦出事,我们也不会有下一次的机会再重新组织一支**队了。”卢康泰还是想尝试说服这些已经战意上头的同伴,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似乎为时已晚。
之前出动**队的几次行动进行得太过顺利,这让所有人都有一种盲目乐观的心态,认为有了这支武装就能包打天下了。但卢康泰却很清楚,即便是向他们提供武器弹药的合作伙伴,也是时时事事都十分小心,唯恐行迹暴露被海汉人注意到。上家尚且如此低调,山陕盐商又哪来的底气张狂行事。
但他的同伴们不这么想,如果不出动**队赶走这些宁波盐商,似乎就不足以对竞争对手形成足够的震慑。而一次漂亮的胜利,除了赶走潜在的竞争对手,还会让他们在面对本地徽籍盐商的时候拥有更多的信心。
“你看到了,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意思,如果你觉得无法胜任,那就把**队的指挥权先交出来,等事情了结之后再交还给你。”何桓盯着卢康泰的脸,语气平静地向他宣布了最终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