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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崛起南海》这一套读物,自然本来就不是什么严谨的史书传记,海汉官方组织撰写这套名义上的编年史,真正的目的还是要为自家制造出合理正当的原由,让海汉历年来的一系列对外扩张行为能变得有理有据。这不仅是用来向本国国民灌输爱国思想的读本,同时也有以文化输出的名义在大明和其他国家占领舆论阵地的目的。
像李溰这样的外国年轻人,虽然政治地位较高,但其能与外界接触的渠道也相对比较单一。游益汉认为对方了解海汉的主要途径无非两条,一是通过各种非正常渠道传入朝鲜的碎片化信息,由其自行拼凑出海汉的形象;二就是在与海汉官方有正式接触之后,由官方所提供的详细信息,南海书坊出售的这套读物便是属于后者。
相较于李溰过去在景福宫中所能得到的那一点点关于海汉的信息,《崛起南海》是由文教部门组织了一大帮笔杆子精心编写的内容,编者中甚至还有曾在大明担任地方高官的人物,其信息量和可信度都要远胜那些毫无根据的传闻。对于李溰这样并不了解海汉根底的外国人来说,很容易就会被书中所提供的那些闻所未闻的内幕所吸引。
比如早年海汉吞并琼北地区的作战行动,在书中就被冠以“为了解救陷于匪患的民众”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客观并不存在的海盗武装成为了海汉军打击的对象,而明军在其中只扮演了一个被海盗武装攻陷城池、驱赶离岛的可怜配角。这样的剧本当然并不客观,但大明方面对于当初琼州岛的陷落过程一直羞于提起,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海汉则是站在了胜利者的角度,对这段历史作了新的诠释,把自己打扮成了救世主的形象。
当年海南岛上的风云变幻,海汉是如何从偏居一隅的武装团伙变成了割据一方的强权势力,其实还是有很多知情人仍然在世。但有能力站出来质疑海汉的说法,并向公众告知事实真相的人,却真的是少之又少,要么是人微言轻说了也没人会信,要么早就已经拿够了海汉的好处,主动把这段历史封印在自己脑子里不会再提起。
读者能从这套读物中接收到的信息,都已经经过了海汉有关部门的甄别和筛选,直白的说就是海汉官方想让读者了解的内容才会出现在书中。李溰对这套书感兴趣,游益汉正是求之不得,他要能静下心把这套书给全部看完,就算没有被完全洗脑,起码也会对海汉有一个全新的认识。
正如游益汉所想的那样,李溰此时已经沉浸在了这本书所构建出的世界中。这漂洋过海来到海南岛的几百海汉人如何在荒山野岭落脚,并在南海开辟出了一番新天地,对他这个近期一直在与海汉高官接触的人来说无疑具有十分特别的吸引力。
李溰很难凭空想象出海汉人刚登陆三亚时当地的荒芜场景,但按照书中所写,当时的三亚地区仅仅只有几个渔村,离最近的县城都有百里之遥,说是一穷二白也不为过。但仅仅十年之后,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了海汉国的都城,其繁华程度据说号称南海第一。李溰认为这期间所发生的变化,应该便是在这本书的记载当中了。不过他感觉刚开始翻正文,游益汉便派人来接自己去吃午饭了。
“算了,稍后再来慢慢研究。”李溰知道这饭局不宜推辞,而且他也确实有问题想请教游益汉,当下只能先将书本放下了。
“游大人,这套书既然是被称作贵国的编年史,那在下是否能从中找到贵国在短短十年间就迅速崛起的答案?”
稍后在城区某家酒楼的雅间中,游益汉听到李溰的问题不禁哑然失笑:“世子提的问题可真的太大了,我国如何在十年内崛起,这真不是一时半会能说明白的事,那套书里其实也不会有什么标准答案。但世子既然已经考虑到这个层面的问题,我相信看完那套书之后,世子会从中有所感悟。”
李溰听到这个回答稍稍有些挫折感,他其实很想听到游益汉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哪怕是暗示也好,这样他就能投入精力去研究这套书籍。但游益汉的答案显然没有给这个问题下定论,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对方仍然鼓励自己去看完这套书,那或许说明这套书的确具备了研究的价值,只是未必有自己期待的那么高罢了。
但他旋即又想,如果海汉人将自己治国理政的经验全都写进书里,还公开对外国发售,以海汉人的精明程度应该不会这么干,的确是自己钻进牛角尖了。好在游益汉的回答提醒了自己,才没有继续沿着这个错误的思路走下去。
游益汉倒是没料到李溰的思路这么偏,他的回答也只是不带立场的就事论事而已。海汉可从来没打算向别国传授治国理政的秘诀,甚至连推广政治制度也不在执委会的计划之中——真正先进的东西,不管是技术还是制度,海汉绝对不会让其流传出去。
类似李溰这种对海汉方方面面都很感兴趣的外国年轻贵族,对海汉来说并不新鲜,比如安南小王爷郑柞便是代表人物之一。但即便是郑柞年年都往海汉跑,去三亚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执委会也从未向他推销本国的这套政体制度。这些附庸在海汉周围的国家保持传统的君主制就好,海汉也并不希望他们的社会制度和政体结构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而朝鲜的情况与当初的安南也有某些相似之处,都必须在军事方面依靠海汉的支持才能稳定住国内局势,同时也都怀着想要效仿海汉壮大国力的愿望,派出了年轻的权位继承人到海汉学习先进的治国经验。当然了,不管是郑柞还是李溰,他们能从海汉学到的东西,也仅仅都是海汉针对其国情和两国关系设计的有利于自身的一些施政措施,而并非海汉真正用在自己身上的治国手段。
毕竟海汉的这套政治制度太过于特殊,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而海汉很多相应的治国措施也都是据此来进行制定,其他国家一时半会也学不了。
执委会具体想将朝鲜往哪个方向上带,身在海外的游益汉也并不是太清楚胜利堡那边的打算,不过他知道只要按照以往的经验来接待李溰,当不会有什么大的失误。
至于李溰能从这套书里看出多少门道,那就不是游益汉需要担心的问题了,等到了三亚,多的是渠道对李溰进行潜移默化的影响,有没有这个环节并不是特别重要。
李溰带着一肚子心思吃完了这顿饭,正待向游益汉请辞下午的安排,游益汉便主动说道:“世子下午还要继续看书吧?那不如回迎宾馆去,比在书坊坐着舒服,书让人送过去就行了。”
李溰见对方点破自己心思,便坦然应道:“我还是去书坊吧,那里似乎有很多有意思的书,能多翻几本也是好的。”
游益汉对于李溰的坚持也没有反对,便让人用马车再将李溰送去南海书坊。他原本的确是为李溰安排了更多的参观项目,但对方既然现在将兴趣放在了这套书上面,那他也乐得清闲,不用再陪着李溰到处转悠了。
李溰这到了南海书坊一坐又是一下午,终于是将《崛起南海》的第一册囫囵看了大半。这一册结尾的时候已经写到了海汉集结武装人员备战,准备跨海前往安南,协助安南朝廷平定南方叛乱。而这个时候距离海汉人抵达三亚,其实还不到一年时间。
李溰读完后最大的感受有两点,一是海汉人竟然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就组织起了一支能够渡海作战的武装部队,难怪后来能做到打遍南海无敌手;二是海汉早在近十年前就有了跨海向别国提供军事援助的经验,所以今年仓促出兵朝鲜还能轻车熟路地做好各种战前准备工作,似乎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当然除了军事方面的突出表现之外,海汉在这一时期的基建工程和对外贸易也都值得大书特书。胜利堡、田独河水电站、田独工业区、胜利港等等一系列的重要大型项目几乎都是在这个时期完成了一期工程。而海汉在这一时期同时向大明和安南派出了两支拓殖人马,一支前往大明广州建立贸易航线,另一支则是前往安南北部开辟了黑土港这个煤矿资源地。
与此同时海汉也从大明和安南两国大批引入移民,以满足自身高速发展的需要。这种快速增加人口的同时开分基地的操作,回看会觉得风险相当大,但海汉还是比较圆满地度过了这一段危险期,为后面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不过这些内容对于李溰而言,比较难以理解当时的状况,因为他根本还没到过三亚,对于书中所提到的那些关键性的大型基建工程毫无概念,也就无法想像出海汉当时在多头并进去完成这些目标时面临的困难有多么巨大。而黑土港和广州这两处地方与三亚之间的航程距离,李溰也没有一个确切的认识,否则他所叹服的可能就不仅仅只是海汉在军事方面取得的成果了。
李溰合上书本,心中便在默默考虑一个问题——海汉早期发迹的这些措施手段,对自己的国家有哪些参考价值?
但以他的见识,还是很难理解海汉为何在立足之初就要搞这么多的大型工程。修港口、修堡垒,他能够理解,但什么水电站、工业区,他就对其功用全无概念了,也不知道海汉人修建这些设施的意义所在。而且当时海汉甚至连附近的县城都还没有占领下来,就急于在海外开分基地,这个举措也是让李溰摸不着头脑。
那么回到现实中来,朝鲜能效仿海汉的方式对外扩张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至少在未来可见的一段时期内还无法做到。朝鲜周围的几个国家,武力值都在其之上,无论哪一个都不是现在的朝鲜能招惹得起的。如果效仿海汉的方式,去日本或者大清国占块地建港开矿,那必然会招来战争。至于大明就更不用说了,李溰甚至都没有将其列入考虑的范围。
李溰只能将这种差距归结为“实力不够”,他认为海汉有足够强大的军事实力作为保障,才能如此自信地跳过了原地猥琐发育的阶段,直接便在海外开始了表演。而这种独特的扩张方式为海汉赢得了大量移民劳动力和贸易渠道,从而获得了更多的资源用于发展。
但这么一想,问题似乎又回到了死胡同当中,海汉的措施都是建立在武力保障之上,要效仿这种快速发展方式就得先拥有强大的军事实力,而海汉的军事实力似乎是与生俱来,没有人知道他们如何拥有那么多强大的武器和先进的战术,从他们出现在南海的那一刻就已经十分强大了。
海汉一向严格控制兵工技术的输出,李溰也知道本国能从海汉买到的军火并不是性能最好的型号,就算朝鲜能够武装出一支新军,其战斗力离海汉军还是会有着比较大的差距,想要效仿这样的方式仍是困难重重。
如果李溰的军事知识再多一点,他就会意识到双方的军事实力差距可不仅仅只是体现在作战部队的战斗力上,后勤补给方面的差距同样不可忽视。想让朝鲜军效仿海汉军的作战方式,光有武器装备是远远不够的,火器部队的作战方式对后勤的依赖更胜冷兵器部队,朝鲜军对此还缺乏足够的认识和准备,一旦战线拉大到海外立刻就会现原形。
李溰想来想去,只觉得各种问题都最终归结到军事实力上,然而这个问题又似乎是无解的,这可让他真实地感到了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