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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凌听罢脸色立刻浮现出一种飘忽表情,低着头在原地僵立了好一会儿,罗凌才跟刚找回自己声音一样跟青衿说:“那就请姑娘带路……带我等去吊唁孙……夫人吧。”
他脑子现在有些混乱:这事怎么就这么巧?怎么就这么寸?他在一刻钟之前还在琢磨怎么才能取得孙蘅的信任,让她可以老老实实地跟他回江东呢,一刻钟之后,他就得琢磨这亡故之事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一切都好说。可若是真的,他要回去该跟孙权如何交代?又如何跟吴夫人说出事情真相?难道直接告诉她,她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会被他家主公活吃了的!
罗凌满腹纠结地跟在青衿后头进了蔡家大门。
蔡府中下人忙忙碌碌,皆是表情哀戚地张罗着即将到来的葬礼之事。
因为蔡威出门在外,妻子的葬礼自然被往后推迟。灵堂才刚刚搭建好,下头的跪席蒲团还都没布置完善。灵堂的正中已经被安置了棺椁。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妇被一位中年美妇搀扶着,抖抖索索,颤颤巍巍地挪动到棺木前,抚摸摩挲着黑棺,声音压抑,最后像是受不过刺激一样,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在棺木前昏死过去。
中年美妇一阵手忙脚乱,扶着老夫人连连叫喊:“娘,娘,您醒醒。来人呢,快来人呢……老夫人又昏过去了。青衿,快,快过来看看……”
青衿听到这话,几步上前,张罗着下人把王氏扶到后厅,过了好一会儿,青衿才又重新出现在罗凌视野中。她表情歉然,边给罗凌拿香,边跟罗凌艰难地道罪:“老夫人已经年迈,受不住孙子儿媳一道去世的打击,从……那日之后,就一直浑浑噩噩,已经昏过去好几次。老太爷也已经卧病……这家里……”
青衿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罗凌却已经明白她没说完的话:媳妇孙子没了,小儿子生死未卜,两个老人一时间受不住刺激,病倒床榻。大儿子一家自然要侍疾在侧,整个丧事就因着主事之人的缺失而显出了几分匆促和简陋。
罗凌垂下眸,拿着贡香的手微微发抖:不能开棺验尸。这是他最大的遗憾!原本他是怀疑过孙蘅死亡的真实性的,毕竟这事发生的太巧,让人不由得存疑。再加上青衿这女人曾经是跟在蔡威身边的,谁知道她是真的伤心,还是在做戏?
可是看刚才那架势……罗凌又有了几分迟疑。一个人做戏很容易,难的是一家人都在做戏?更难的是一家人中,连最质朴的老人和最外围的门房都在演戏。
青衿见他不言语,也不再开口。只安安静静退回棺木旁,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仔仔细细,满目柔和地擦拭着棺木。因着她脸色有些飘忽,似乎注意力不甚集中的样子,所以给了罗凌一个可趁之机:他趁青衿全神贯注地把精力投注在棺木上时,移步后退,趁机把院内上下打量了遍,然后又招手叫过跟着进来的一个下属,在他耳边低声吩咐几句后才又回过身,若无其事地见礼上香。
而一旁暗自伤心的青衿则在罗凌刚有动作的时候,微微眯起了眼睛,随后就更加大声的哭了起来。边哭边在口中念道:“夫人,您就这么去了,您让青衿怎么跟公子交代?青衿……可怎么对得起公子重托?您……您自来尊贵,这一走身边怎么能没有个伺候的呢?这一路上谁陪您说说话呢?”
青衿越说声音越小,脸色也越恍惚,罗凌皱起眉,隐隐察觉出哪里不对,还没等他仔细思量,就见刚伏在棺木上哭的无比惨淡的青衿忽然直起身子退后两步,表情怔忡,脚下不停,直冲棺木。
罗凌被青衿这个举动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人已经眼明手快拉住了要寻短见殉主的青衿。青衿被拽地愣了愣,浑噩的眼神儿渐渐显出一丝清明,等看清拉住自己的人是谁以后,又扑到棺木上嚎啕大哭。罗凌被弄的手足无措,只好默不作声地退出灵堂。等待自己属下前来汇报情况。
好在他的人没让他等太久就脸色苍白地赶了过来。然后凑到他耳朵边低低地讲述了自己刚刚打探的情报,压着嗓子告诉罗凌:“蔡府上下都在忙碌丧事的时。而且,已经派人往就近的亲戚朋友处发了丧帖。另外,棺材铺里的伙计也说:蔡家的这具棺木是十天以前定的。是蔡家老爷和夫人亲自去订的。那会儿他们还都惋惜来着……说蔡家这一支一向人丁单薄,好不容易到了蔡家老太爷这里有了两个儿子,却不想小儿子又离家不知所踪。十几年盼星星盼月亮,一家人终于盼来了幼子、儿媳,合家团圆了。却不知命里多舛,这儿媳和孙子到底还是……”
罗凌脑子“嗡”的一下就化成了一团浆糊,他转看着灵堂内的棺木,心里猛然生出一种荒谬感:竟然是真的!这竟然是真的!他的主家小姐竟然真的……客死异乡了?
这……这该如何是好?他如何跟主公交代?他们要如何再对蔡仲俨?一个理智尚存的人多少还能找寻到弱点,行计方向也多少能够有迹可循。可是当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随时会发疯报复的鳏夫呢?或者一个亡妻丧子,随时能丧心病狂的疯子呢?
罗凌不知道这件事对蔡威的影响会如何,但却万分肯定这件事对江东的影响绝对坏到了极点。他在稳住心神后退后两步,眼睛眯起,在脑海里中飞速地思索应对之策。
而一边一直在嘤嘤哭泣的青衿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怠慢了客人了,拿着帕子摸去自己脸上的泪珠,飘飘忽忽地走下来到罗凌跟前,跟罗凌说:“府中怠慢,望大人勿怪。大人远道而来,想必一定是疲累至极,青衿这就吩咐下人,带大人及江东诸位去客房歇息。”
歇息?还歇息?
罗凌哪有那个心情歇息?他巴不得现在就抬脚走人,赶紧向孙权周瑜汇报这事。现在处于劣势的是他们孙刘联军!对待曹军,他们多一刻耽误就多一刻危险。孙小姐这事来时周大都督已经交代:她能来最好,若不愿意来也不必强求。虽然现在这个“不来”跟周都督说的不愿意来不太一样,但是,结局好像都是一样!
可青衿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让他如愿?青衿姑娘万分执拗,万分坚持地看着罗凌,胳膊拦在罗凌跟前,语气十分坚决地表示:你们是江东来人,你们是夫人的娘家,你们必须得等夫人的葬礼以后才能离开!
罗凌皱着眉,看着神智明显有些错乱的青衿,轻咳几声,按捺住心里的焦躁跟青衿分辨:青衿姑娘,您得清楚,按理娘家人吊唁是不能留在丧者家里的。您这样做实在是于理不合。
青衿咬着嘴唇,表情挣扎地停在罗凌身边,不退不动。罗凌瞧着这样的青衿,又在一旁加了把火:要是你家夫人知道你这么为难她的娘家人,也一定会心中难安的。
青衿浑身一僵,霍然抬头看着罗凌,然后想是被人当头棒喝了一样,垂下手,老实巴交让开位置。
罗凌也不失机,赶紧跟青衿拱手告辞:他这一趟来颍川算是白跑一趟,既没有请到孙蘅回去,还得了不好的消息。他得仔细想想要怎么才能委婉些地把这个噩耗传达给主公。又怎么样能在蔡威知道这事,对着江东发狂之前让江东人有所准备。
在罗凌垂头丧气,满腹纠结的从颍川往江东赶赴的时候,让他郁闷头疼的那件亡故事件的当事人却在邺城跟蔡妩大眼瞪小眼呢。
孙蘅其实是在自己那封书信发出的第二天就被文进护送出发,前来邺城郭府。人都走到半道上了,文进才按照蔡威的吩咐给蔡妩写信,告诉她孙蘅要来邺城小住的事。蔡妩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急匆匆让柏舟杜若带人给孙蘅收拾房子。结果都收拾到一半了,蔡妩又想起来现在孙蘅是个孕妇,对待有六七个月身孕的人肯定不能跟对待平常人一样。桌子边角,还有一些尖锐的东西统统都不能用。于是原本收拾的东西只能再从头开始,返工再来。
正忙忙活活的时候,杜若那里又出了状况:杜若在跟董信成亲六年以后,终于被查出有了身子。
蔡妩听到消息以后,又是喜悦又是忐忑:她一边欢悦杜若和董信总算有后,总算没什么遗憾,一边又得担忧这个年龄生孩子,杜若是不是危险更大,妊娠更难熬?反复琢磨以后,蔡妩纠纠结结地派人把杜若送回家里,并且在临走时交代:郭府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全交给柏舟杜蘅他们好了。你现在就好好养身子,千万别出岔子!
杜若咬着嘴唇,欲言又止地看着蔡妩,被兴头上的蔡妩无视掉以后,终于万分不情愿地给护送了回去。结果没成想她回家没两天,就又折回来了。依旧像平常一样张罗着郭府的事情,完全不在意自己有身子一样。
这可把正要出门迎弟妹的蔡妩给气到了,蔡妩怒意上头,眼瞪着院子里的杜若“啪”地一声拍上了门板:
“胡闹!你不知道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不好好在家呆着,你乱跑什么?你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当儿戏吗?你不知道自己多少年岁了吗?你当你跟旸儿一样,要人提点着才行吗?”
杜若听后挓挲着胳膊,手指来回搓着衣角,低头沉吟不语。
蔡妩看着火气更大,刚要再斥,就被自己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扭头一看,孙蘅正被一个侍女搀扶着站在她不远处,腹部隆起,脸色微白,正满脸尴尬地看着她。
蔡妩表情一滞,转过身对着孙蘅,眯起眼睛聚焦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咽了口唾沫,讷讷道:“这丫头不会就是威儿的媳妇儿吧?那不就是我弟妹吗?乖乖,那她不是把我刚才说杜若的话都给听进去了?别会误会什么吧?”
孙蘅站得端庄,神色古怪地瞧着蔡妩,一时间两人竟互相瞪眼儿,你瞧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在杜蘅还算机灵,拉扯着蔡妩袖子给蔡妩打眼色:夫人,您还愣着?赶紧把人请进去呀。
蔡妩这才晃过神,伸出手脸带笑意:“是尚香来了?快快,快进府。别在门口站着,当心着风。”说完蔡妩就步下台阶,一手拉了孙蘅的手,很是热情地把孙蘅往府里带。
孙蘅被拉地愣怔了下。原本孙蘅因蔡威的描述,对蔡妩还是存了几分敬畏和爱戴的。在来的路上,孙蘅对自己即将见到蔡妩也是心怀忐忑。正发愁自己要在见了人以后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蔡妩更快地接受自己呢,却不成想刚到府门就听见这么一出话,害得孙蘅还以为蔡妩是性情古怪,容不得她前来投奔呢。
孙蘅不知道其实这会儿蔡妩心里的纠结一点也不比她少:她忙活几天,就是为了让孙蘅到了郭府能够过得更舒坦更温馨一些,不要总是挂念些有的没的。最好她能逍遥快活些时日,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的处境,忘记现在南方和北方之间的局势,简简单单,纯纯粹粹只做她自己。她连她跟孙蘅近乎亲热要说的言辞,怎么做才让孙蘅能自在不拘束的行为都设想好了,却不料阴差阳错,让孙蘅甫一进门就误会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