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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照满意地点头,在侍女的搀扶下,步下城台。
她却不知道她这里刚刚离开不久,克瓦城外就一阵地动山摇,烟尘滚滚,轲比能带着完败匈奴的凯旋之师,卷土而来,在克瓦城下与策力部短兵相接!
而城内的铁峰更是不误战机,在策力部被突如其来的轲比能部冲乱阵脚之时,铁峰当机立断,下令出城迎敌,和轲比能里应外合,两面夹击,平定策力。
这场急战持续了两个时辰,最后以策力部伤亡过半,受降俘虏为结局告终。但策力本人却负伤潜逃,没有落入轲比能手中。
轲比能把追击残敌的人物丢给彻越西,自己则在收整兵马后,快马加鞭往自己牙帐赶去:刚才整兵时,他就听铁峰说了城中之事。他现在迫不及待想看看他那位心机谋略都不得了的小妻子了。她好像总是会给他惊喜,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她。当然,重要的一点是,他在对阵乌丸前线时曾接到她的书信,信里告诉他,他要做父亲了。这可是件大喜事,虽然他不是头一次当父亲,但是那些女人,跟她可不一样。
她是他的女人,他承认的,唯一一个,他的女人。而不是他床上的女人。
轲比能压抑着内心的兴奋,急不可耐地赶到自己府衙,拨开来开门的侍卫,大踏步往院子里走。院中郭照正手扶着后腰,笑意盈盈地看着笼中一头黑豹。春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照她那张秀婉明丽的脸,越发的娇艳动人。
轲比能忽然就放轻了脚步,似怕打扰到她一般缓缓地靠近。
可饶是如此,还是被郭照身边那位长相普通的侍女卓蓓发现。卓蓓面无表情地屈膝行礼:“见过大人。”
轲比能对她一摆手,示意免礼:她身边的侍女,他总是给几分体面的。尤其商蓉、苏菁、许艾、卓蓓这四个,他从来没有摆过架子。
郭照听到行动,缓缓地回过身,待看到来人是轲比能后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你回来了?”
轲比能眼睛骤然一亮,声音沉厚地回答:“是,回来了。”说完几步跨前,正要把郭照搂怀里好好看看,然后跟她说一句:克瓦城安,谢谢夫人呢。
却见郭照脸色一下惨白,手按着隆起的腹部,惊呼一声,紧接着整个人如被抽掉浑身骨架一般,软软地往地上倒去。
轲比能眼疾手快揽住摇摇欲坠的郭照,把郭照一下打横抱起,回头冲着苏菁急吼了一句:“去叫许艾过来,要快!”
苏菁哪里用她过多吩咐,她在看到郭照坠落那一瞬就转身往许艾待的药房跑了。她身法极快,比当日在城墙处还要利落轻巧。只因为苏菁在刚刚扭头的一霎那眼尖地瞥见了郭照鹅黄裙衫衣摆处一处渐渐晕开殷红血迹。
许艾是被苏菁拽过来的,来到郭照榻边时,郭照已经脸色惨白,身下见红。轲比能坐在榻上把人揽在怀里,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许艾有些胆怯地伸出手,把郭照地胳膊抓过来给她把脉。等把完了,许艾眉头皱紧了,脸上哀伤,眼里含泪,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商蓉见此,一下子把她推到一旁着急道:“还愣着?赶紧去开方子拿药啊!”
许艾带着哭腔说:“没用了。阿蓉,没用了!保不住了!”
商蓉、苏菁闻言如遭雷击。轲比能更是浑身僵直,在看了看几个侍女被这消息打击的有些六神无主后,轲比能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别愣了。赶紧着人去请产婆来!越快越好!”
商蓉一个激灵,立马反应过来,一边安排许艾去准备汤药,一边让卓培去请先前找好,原本是给郭照生产时用的稳婆嬷嬷。
几个接生嬷嬷来的很快,从郭照有身子开始就被安排在隔壁院子,所以等到人来见到小产见红,几个嬷嬷倒是不由分说把轲比能给赶出了屋子。
轲比能从外头回来,衣服都没换,一路风尘加上适才征战,血腥浓厚。他要是待在屋子,吉利不吉利嬷嬷们不好说,反正对女人家不好她们是清楚的。
被迫离开内间的轲比能有些焦躁的在院子来回走动,眼看着一盆盆的血水像不要钱一样往外端,本来就不顺和善的脸上更加阴沉了:对这个还来不及喜悦就要失去的孩子,他现在还来不及有多少哀恸之心,但是对于孩子的母亲他却是实实在在地上心了。就在刚才,郭照在他面前柔弱无依脸色惨白地倒下时,轲比能生平第一次知道了惊痛滋味:那感觉……他真是尝过一次,再不想来第二次了。
而里头的郭照情形实在说不上很好,她小腹中是一阵阵绞痛,明显能感觉到孩子连着血肉脱离自己身体,她留不住,留不了,只能任他离开,无能为力。她也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体在不停的流血,带着她的体温和生命,随着她还为出世的孩子一道,离她而去。
郭照手攥上床单,忍着下腹的疼痛目光失焦地看向帐顶:她有些想家了。想许都的那个,想邺城的那个。想蔡妩,想郭嘉,想郭奕,想郭荥……还想……
郭照想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回家的样子,似乎只要合上眼睛,她就能回家了。
“姑娘,你不能睡!”恍惚里,许艾端着药碗,靠坐在她榻边,急急地唤她。她叫她姑娘,这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
郭照想自己许是出现了幻觉,怎么可能会被人叫姑娘呢,这群陪嫁的人,打一开始就叫她夫人。叫她姑娘的时代,是许都和邺城呢,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姑娘,您不能睡。您不能出事!不然,我们怎么向二公子交代?”
朦胧里,郭照耳畔忽然闪过这么一句话,让她一下惊地回神清醒。
许艾赶紧把药凑到她嘴边,见她张嘴仔细地喂进她嘴里,才轻轻地出了口气。
郭照扫了眼许艾,用沙哑地声音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许艾一愣,赶紧低头掩饰:“是许艾糊涂,求夫人赎罪!”
“呵……我早该猜到!你们……是他的人吧?”
许艾不敢抬头,卷着衣角低声嚅嗫着什么。
倒是忙乱间的商蓉看到郭照脸色不好赶紧过来救场坦白,她在几个接生嬷嬷不注意地时候,跪在了郭照榻前,口气真诚地承认:“是。姑娘。我们主子以前确实是二公子。但是现在已经是您了。二公子说,蓉,艾,蓓,菁,皆为草木。草木向日。所以,您活着,我们活着!您死,我们陪葬!”
郭照闻言忽然撑起身子眼睛复杂地看了看商蓉,然后猛地一锤床榻:“出去!”
商蓉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郭照此言何意,就听后头一个接生嬷嬷一声惊呼:“啊,见大红了。快去叫巫医来。快去叫大夫!”
许艾商蓉也来不及傻愣了,一个掀开郭照被褥,一个直接不理尊卑,解了郭照衣服,打算给郭照施针。
而外头更是一阵闹哄,接生嬷嬷那句见大红像是一道惊雷,直接砸在了轲比能耳朵里。紧接着来来回回的侍女们和她们手里端着的血水,拿着的血布巾更是让轲比能看的心惊肉跳。
他身后的侍卫长阿济格估计从跟了轲比能还没见轲比能那么焦躁的时候,原来跟策力争位也没见他这样坐立难安过。阿济格想,作为一个为主分忧的下属,他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安慰安慰自家心绪浮躁的主子。
可是还没等他想到要从哪里开口呢,轲比能已经豁然起身,一脚踹开闭合的房门,在一群女人惊呼中踏进了血房。
商蓉眼见他过来,心里一下涌出一股不安感,苏菁更是凑到榻边,护着郭照,不想让他接近。
哪知轲比能这回却丝毫面子没给她们留,他一把挥开苏菁,看向榻上脸上苍白蜡黄,眼睛闭合,仿佛毫无生气的郭照时,心里一下子抽痛不已。
可是下一刻,轲比能就合了合眸,遮住了刚才闪现出的所有疼惜,他跨前一步,攥住郭照腕子,眼睛狠狠盯着郭照,声音低沉,语气认真,一字一句道:“郭照,你听着,别以为这样你就可以归葬中原。我告诉你,你今天若是敢死,我必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或许是老天爷不忍心,或许是郭照自己身有不甘,也或许是轲比能这话当真激起了郭照心里最不能碰触的地方,在这句咬牙切齿的话落后,原本是虚弱无比的郭照却一下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盯住自己身边轲比能。
轲比能也瞪着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旁边一圈的嬷嬷侍女们,急得脑门冒汗:熬药的熬药,止血的止血,下针的下针。
可是当事的俩人就跟看不到他们忙活一样,继续互瞪。商蓉他们也不知道这俩人到底在用眼神交流什么,但是却明显察觉出:轲比能进来吼了那么一句后,他们夫人明显比之前气息强硬生动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郭照眼睛闪烁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飘渺复杂。她望着轲比能,缓缓地抬起手。一把揪住了轲比能脖领子。
郭照力道并不太大,但不知为什么轲比能却似被人勒住一般,轻轻地弯了身子。
“记住你今天的话,轲比能,你可别后悔!”
“我等着你的事后报复。”轲比能回望了郭照一眼,站起身,淡淡地拨开她攥着他衣领的手。然后,他在众人诧异地目光中抬脚跨出了门外。
商蓉几个直接呆掉了:这……大人他这是在干吗?冒着大不韪闯了血房却在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他到底在搞什么?他和夫人之间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商蓉揣摩来揣摩去揣摩不出轲比能的心思,只好又趴到郭照榻边,拿出帕子给一头冷汗的郭照细细擦拭。
郭照没再说话,也没再激动地让商蓉出去。只是合上眼睛,任由身边人下针,灌药。
商蓉见此心里微微舒了口气,脸色也变得平缓:她不求别的,只求郭照这次能平安地活下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郭照好好的,孩子什么的,只要有缘法总会来的。她还就不信了,有许艾和那么多巫医在,老天爷当真会如此绝情地对待他们夫人?这事过去以后她就去给许艾交代,一个法子不行,就用另一个法子,实在不好,那他们就从中原请名医!大不了是让蔡夫人知道此事,以蔡夫人性格,她如论如何也不会放任这事不理的!
商蓉如是想着,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等到郭照这次的危险脱离以后,商蓉当真在苏菁她们几个侍女的掩护下,悄悄地写了一封信前往邺城,送去了蔡妩的手中:那会儿她们的想法很直接,担忧地也很传统:她们看来轲比能是个正常的鲜卑男人,男人吗,尤其是有权势的男人,总是喜欢有漂亮女人来装点他的后院来先是他的地位和不凡的。这一点,不管是鲜卑人还是汉人,鲜少有例外的。轲比能自然也属于其中之一,尤其这人还不是和他们一族的,这人还是有过娶小姨娘前科的人。这样的人,夫人会不会相信她们不知道,但是她们肯定是心里有提防的。孩子!一个属于夫人自己的孩子,才是夫人能在鲜卑站稳脚跟的保证。反正大汉跟轲比能又默契:只要不出意外,郭照的孩子就是轲比能之后的继位者。她们完全不必担心,孩子将来的前途问题。
而另一方面,商蓉则想着怎么能在那么多接生嬷嬷清楚郭照当时的情况后对轲比能隐瞒郭照现在的身体状况:她怕轲比能知道郭照以后难孕,会毫不犹豫转头宠幸别的女人。那样他们夫人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就全部白费,付之东流了。
护主的女人狠起来有时候是非常不可理喻的,商蓉自己就在琢磨是不是趁着现下轲比能还察觉到真是情形的时候让卓蓓把那些接生嬷嬷们灭口去。她要防止万一的发生!可是商蓉绞尽脑汁,千算万算没算出来在郭照出了小月,轲比能被一堆说着顾忌之语的老女人们允许回房歇息的头一晚上,守夜的苏菁她们就听到了轲比能跟郭照之间那差点儿吓得她们魂飞魄散的对话——因为他们想尽一切办法要隐瞒的事实就在轲比能踏入自己卧房的一瞬间被另一个当事人在一种毫无征兆地情况下,以不辨喜怒的语气平铺直叙了出来。
而外间听到这话的苏菁几个几乎都僵直了身子,连大气都不管喘。卓蓓更是暗暗眯起了眼睛,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们都在等轲比能的反应。如果……如果……卓蓓觉得自己不介意演一场刺杀戏码的主角。
可是郭照话音落地良久,轲比能的声音却始终不见想起。正当商蓉她们心生焦躁,额上冒汗时,轲比能终于有了反应。只是这反应太出乎商蓉她们的意料,让商蓉觉得她们就算跟着这两口子侍候了几年,好像至始至终都没有跟上过这夫妻俩的思路。
因为她们听到轲比能声音很轻,语调很平缓地说了句:
“何须在做试探?郭照,你明知道我的答案。”
“即使郭照恶疾,嫉妒,无子?”郭照谈不上动容,只是平平静静地反问了一句。
“即使郭照恶疾,嫉妒,无子!”轲比能答的很干脆,“汉人的七出,还管不到我鲜卑人的地盘。郭照,你是我轲比能的女人。轲比能的女人也用不着用那些酸儒划出来的东西规束!”
里头郭照继续紧盯着轲比能:“你若骗我,我会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哈,若轲比能注定会被挫骨扬灰,我到希望动手的人是你郭照。”
“真是个狼心狗肺,薄情寡义的东西。”郭照似乎是在冷笑,“轲比能,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简直就像头野狼?”
轲比能垂了眸,低头思索片刻,并不见怒气。在抬头时,人已经挨坐到郭照身边,伸臂揽过郭照,声音低沉地说道:“女王,你好像……对狼有不少的误会。我觉得……有必要好好教教你……草原上的狼是如何行事的。”
外间的商蓉她们听来听去没听出轲比能他们枪来刀往,暗藏机锋地打了什么哑谜,但是这句话却让几个忠心的侍女心里一下拉起了警铃:他想干嘛?夫人才出小月,虽然可以有房事,但嬷嬷们也交代最好先养一段时间!
几个姑娘在意识到什么以后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决定由看起来最无害地许艾端着药碗往里间敲门去。
结果敲门声刚一起,里头就传来轲比能失笑的声音:“你倒是有一群护主的丫头。不过,也好在有她们在,今后我倒是能放心不少。”说完轲比能就扬声对外头几个略有尴尬地姑娘说道,“今天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话落,轲比能像是看到她们的迟疑一样,在末了轻笑着补充了一句:“我不会对你们夫人做什么。”
商蓉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得不无奈地咬牙照办:轲比能虽然算姑爷,但也是主子。既然他已经开了尊口,解释到这个份上,她们就是不乐意也得照办了。
不过没多久,商蓉她们就打消了担忧,因为那天晚上轲比能压根儿没有在郭照房内留宿,而是在揽着郭照说了一通夹杂着闲聊与正事的话后,起身去了书房。而之后的几天,轲比能更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忙活的不见踪影了。特殊情形下,商蓉她们总会把轲比能往坏了想:他一不见人去忙活了,商蓉她们第一反应就是他是不是嫌弃了夫人,在外头养起了外室?
商蓉几个一阵紧张兮兮,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提醒郭照。可没等她们纠结几天,一直不见人影的轲比能忽然在一天的清早,披着一身薄露,手里捧着个灰不溜丢的小东西从外头回来了。
那会儿郭照刚刚睡醒,正躺在榻上迷糊着眼睛,准备起床。就见自己内室一下打开,紧接着自己胸脯上就落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郭照一下被砸醒了,待看清自己身上东西以后,不由蹙起了眉头。伸出两指,捏起被褥上被丢过来的软趴趴的动物放到眼前,疑惑地看了一会儿后,扭头看向丢东西的那个:“这是什么?狗?”
轲比能难得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扭过头不去看郭照眼睛:“咳……是狼。”
“小狼崽子?”
“咳……没孩子也没什么,你……要是觉得心里空的慌,就先拿这个养着玩吧。”说完也不待郭照反应,直接推了房门,抬脚就出了屋子,步履匆匆的模样,好像真要赶着什么急事一样。
郭照有些愣怔地看了眼轲比能背影,然后又望着自己手里也就刚出生没几天还没睁眼的小狼崽,心里莫名就柔软了一下。她眼盯着哼哼唧唧试图从她手里逃脱的小东西,不知道脑海中行到了什么,表情瞬间变的飘忽。紧接着郭照做了个让商蓉她们惊诧不已的决定:她要养着它。她倒是想看看,这东西到底是如被轲比能说那般,是天下最钟情最聪明最懂得团结的动物,还是如她们汉人所言那般是狼心狗肺,狼子野心,喂不熟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