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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迪和家人在颍川依依惜别的时候,郭嘉跟蔡妩也在招手告别。
跟往年一样,郭嘉一到秋天就要跟着曹孟德许都邺城两头奔波,本来蔡妩也是随着郭嘉行程,带着孩子来回跑着玩的。可是今年夏天的时候,她才怀里她跟郭嘉的第三个孩子。对比一下郭荥年龄,再看看蔡妩这几乎快把胃吐出来的害喜反应,全家人立刻就把这隔了十年才来的小魔星奉成祖宗待遇。别说让蔡妩赶路了,就是她平常在家,没事溜达着散会儿步,郭嘉都紧张兮兮派人跟在她后头,唯恐她摔了跟头。
左慈那老头儿也是打一听说蔡妩有了身子,立马现身邺城,在围着蔡妩转了两个圈以后,揪着胡子,老神在在地断言:“这一胎肯定是个女娃娃。”
蔡妩白了他一眼,手捂着小腹万分警惕:“你怎么知道?你又没生过。再说了,你就是说的对,她真是个女儿,我也不许你整天围着她,把我女儿祸害了。”
左慈闻言气咻咻瞪着蔡妩:“我是说那个吗?老道儿是在算你什么时候生下来而已。跟你说正经的呢,孩子现在也怀上了,等到生了以后,赶紧把药续上。别又推三阻四。”
蔡妩嘟着嘴,满脸不以为然地嘀咕:“我这几年没吃,不也好好的。没什么毛病嘛。你这老道儿净会危言耸听!”
“我危言耸听?老道儿会危言耸听?”左慈横眉立目望着蔡妩,一张老脸全是控诉之色,“想老道儿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懂识人相面,会五行八卦。铁口神断,童叟无欺。你居然说我危言耸听,我告诉你妩丫头,我这可不是吹的,我这算命平金幡可是……”
蔡妩吐吐舌头,垂着眸,任由左慈嘀嘀咕咕,自己则开始走神,一脸憧憬喜悦地给女儿想名字去了。
结果她这边没想出来,得到消息赶紧回家的郭嘉倒是匆忙忙从曹孟德府邸回来了。
左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见郭嘉就不顺眼(他好像打一开始就没顺眼过)。在眼瞅着郭嘉围着蔡妩傻兮兮呵笑以后,终于受不了,噼里啪啦骂了郭嘉一顿。
郭嘉被训的莫名其妙,但转眼看到自己媳妇儿在一边偷笑,郭嘉又立刻释然了:恩,能让媳妇儿笑笑也不错。挨骂就挨骂吧。反正不疼。
骂完了郭嘉之后,左慈心情舒爽了,扭头出门,开始找他徒孙去。
老爷子现在对两个徒孙很有兴趣,尤其大点的那个。据说郭奕在那年给郭照和轲比能送亲的时候,到了鲜卑,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怎么着就挑得马超跟轲比能成亲宴会比武过招了。轲比能勇武彪悍,在鲜卑一族绝对首屈一指。而马超一身功夫原本不弱,加上又在许都摔打磨砺几年,更是渐趋臻境。两人一上手,围观大众就一阵叫好,拳来脚往近百回合,愣是没分出胜负。等到旁边看官都看乏觉得这一回两人肯定平局的时候,马超却是接到郭奕手势信号,骤然发力,一脚把轲比能给踹躺下了。
鲜卑几个侍卫赶紧急慌慌上前扶人,几个看出端倪的精明人更是对着亲卫耳语:注意警惕,一有变故,立刻动手。不比跟他们客气。当然更有目光深远的:这事不简单,这是在震慑。大汉由如此人物,我们当真能南下中原?
可是被当前踹了一记窝心脚的轲比能却完全没当回事。他在站起来以后操着流利的汉语对马超表示:孟起兄好功夫,轲比能输了。
马超被他这一拜,倒是忽然生出几分不好意思:这个人虽然讨厌,但却不失磊落。
马超那会儿刚要开口,谦虚一下,道上句承让什么的,就见一旁的郭奕挤过来,端着碗烈酒跟轲比能说:“大人亦是好气度。郭奕敬大人。”
轲比能看了看郭奕,记起这是他夫人的弟弟。很给面子接了酒,不带犹豫地灌下了肚子。然后烈酒上头,好一会儿发蒙发昏。
旁边的郭奕丝毫未觉,也端着一个酒碗跟他对碰,然后也是你喝一杯,我就跟着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
灌完一坛,轲比能还好,郭奕醉了。
醉了的人会干什么?
酒后胡话?或者酒后真言!郭奕应该属于后者!
他一副哥俩好状态拉着轲比能胳膊,声泪俱下跟轲比能痛诉:姐夫啊,我这个姐姐命苦呀,小时候战乱跟我们失散,八岁才找回来!受罪可受了不少,我们家最疼的就是她。我爹娘可是偏心得呢,您瞧她嫁妆,看出来了吧?知道她有多重要了吧?
姐夫您可千万别让她受委屈。你知道我爹娘有多小心眼儿吗?尤其是我娘,她要是知道我姐过的不好,哪怕闹到曹公那里,也肯定会把人要回来。你也不想到时候丢个媳妇儿吧?你丢不起的……你丢不起人的!
轲比能眯缝着眼睛看着醉醺醺的郭奕,他有些怀疑:这小子最后一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怎么他听着这么刺耳?而且这话说的,这是敲打吧?这其实就是敲打吧!
轲比能有些郁闷,转念一想自己调查所得,郭照又确实是受过苦的,他心里又泛出一丝疼惜。蹙着眉,思考好久,他终于决定对郭奕刚才的挑衅和糊涂视而不见。就当这是小舅子难为人的一道必经程序了。
可是事后,曹彰却是在送亲使团里把这事前因后果嚷嚷开了。细心的一琢磨:行啊,郭奕。你爹当年整孟起也是打完以后灌酒,你这同样招式呀。不过你爹是灌醉人家,你是自己装醉呀。但看效果,好像不错哟。好好加油!
于是郭奕在回来以后,就被曹孟德以不着痕迹地形式微微提拔了:本来跟曹昂当军司马,现在去做中庶子了。倒恰巧补了回家成亲的司马懿的缺。
这次去许都,郭奕自然得跟着,郭嘉更不必说。至于郭荥?这小家伙现在乐于一切跟军事有关的东西,打知道邺城要对袁尚他们用兵开始,他就每天天不亮就跑出门去,转悠一圈以后,再拽上睡意朦胧的曹冲、周不疑往校场跑。
蔡妩对自己小儿子这行为是表示反对的,在她看来小孩子,都还在长身体,用不着那么早起来,该有充足休息时间才对。所以开始的时候,蔡妩专门派了人,盯着郭荥按时作息,不许偷懒不睡觉。可没多久蔡妩就有了身子。恶心干呕头昏目眩,害喜害的相当厉害,颇有精力不济,自顾不暇的感觉。所以她对郭荥自然监督少了。
没了当娘亲的管束着。当爹的那个又是个会惯孩子的。他大哥郭奕倒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可他自己也是个跳脱不定性的,让他看着郭荥还不如让郭荥自己顾自己让人安心呢。所以郭荥就跟出笼小鸟一样,天天往校场军营里凑。不光他自己凑,他还拉着同伙一起下水,于是曹冲跟周不疑就算首当其冲,遭了池鱼之殃。
曹冲还好一些,反正他从小就被郭荥这不同寻常的“军事情结”给祸祸习惯了。可周不疑就有些可怜了。小周先生才来邺城不久就被曹孟德召到曹冲身边做伴读去了。本来这事挺好,但是若这位陪读的公子身边有个脑回路明显异于常人的义弟的时候,这事情就有些……反正在相处过一段时间以后,周不疑觉得他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遇见曹冲这哥俩儿了,最无力的事也是遇见这哥俩。从小被称神童,周不疑想,怎么着自己的心智都该属于中上水平,可为什么对这俩人,他愣是揣摩不出他们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先不说外人眼里那位聪慧仁慈,懂事受礼的六公子会经常有事没事扮下弱不禁风,躺在榻上哼哼唧唧装病不去上课。就是那个据说是沉默寡言,作风严整与其父完全不同的人的郭家二公子也让他觉得万分出乎意料。
周不疑开始见郭荥的时候就是觉得这是个比他小三四岁的小孩儿,行事低调,不张扬,不爱说话,连表情都很少变。嗯,反正乍一看,这孩子会显得有些木讷,跟他父兄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可是后来相处了一段时间,周不疑才知道他之前看到的那都是假象!假象!
眼前这小子他是轻易不开口,但只要开口绝对一针见血!他是不怎么爱笑,可是绷着一张脸,以无比正经无比郑重的口气吐出几句让人听了啼笑皆非地话时,感觉更让人抓狂。他行事是低调,那是因为轻易没什么事情能激起他的热情。要是件件桩桩都如行军打仗一样,周不疑肯定郭荥绝对会如现在一样,以一种超乎寻常的热忱和难以言喻的恒心,每天凌晨时候就从床上爬起来。然后跟点到应卯一样到他或者曹冲那里,把人从被窝挖出来,绷着张脸,郑重其事地给两人通知:“去校场或者去先生那里。”
周不疑就纳闷了:这小子哪来那么好精力?他怎么每天跟打了鸡血似的,一提曹公对哪里用兵,他就俩眼放光,满脸兴奋?
同样发现这问题的自然还有蔡妩。她就觉得自己全家都没什么舞刀弄枪的主儿,就是郭嘉跟郭奕,也是脑力劳动,出谋划策,运筹帷幄的。怎么到了郭荥这里,他别的没兴趣,就喜欢提枪上阵,真刀真枪了呢?你说战场能是好玩的吗?刀剑无眼,一不小心会把小命儿玩没了的!
蔡妩很担心,觉得这不是啥好现象。私底下她揪着郭嘉袖子开始跟郭嘉嘀咕:“你说……咱们荥儿是不是太野了?他怎么会老想着去战场呢?你有时间跟他说说,战场凶险,可不是他想的那么美好,只有荣耀和功勋的。”
郭嘉一只袖子被蔡妩抓着,另一手腾出来轻轻地抚揉着蔡妩的小腹,跟没听见蔡妩说话一样柔声问:“今天还恶心?吐的还是那么利害?头还晕吗?”
蔡妩靠在他肩上,边迷迷糊糊地摇摇头回答句还好。边按了郭嘉的手,把郭嘉脑袋扳过来,正对着她说:“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
郭嘉挑着眉轻笑:“这不奇怪。”
“哈?什么?”
“荥儿对战场有热爱不奇怪。,外甥肖舅。阿媚,你不是说威儿小时候也是这样吗?”
蔡妩闻言身子一僵,也不知道想起什么,胸口又生出一股闷意,紧接着那种熟悉的恶心感也泛了上来。蔡妩挥开郭嘉的手,捂着嘴跑到外间一声声的干呕起来。
郭嘉赶紧跟着出去,边心疼地给蔡妩拍着后背,边拿水递着帕子道,:“好些没,舒坦些没?”
蔡妩揉着胸口,脸色泛白。就着郭嘉的手才站直身子,刚抬头,眼前就一阵阵发黑。顿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儿来,冲郭嘉摇摇头,声音带了丝虚弱:“没事儿了。”
郭嘉伸手搂过蔡妩肩膀,半扶半抱地把人安置到里间榻上。
蔡妩无精打采地倚靠在床头,眼睛雾蒙蒙的眨着。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郭嘉坐在她身边,弯腰低头,吻了吻蔡妩额角问:“刚才是想到什么了?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蔡妩嗯了几声,然后垂下眼角,手绞着被子:“奕儿幼时咱们尚在颍川,他跟在你身边时间多些,他性子像你也是自然。可荥儿……他小时候你都常年随军在外,反而是我影响他比较多。还有威儿,威儿从小也是跟我处的时间最长……”
郭嘉听罢嘴角一勾,把蔡妩搂进怀里轻笑着道:“阿媚,你是在自责吗?”
蔡妩手抚着小腹,瘪着嘴不去抬头跟郭嘉对视。
“我不想的。我从来没说过战场好玩的话,可是……”蔡妩说话间就像被人蒙了巨大冤屈一样,泪珠一下就凝上了杏目,抬起头,声音也变得哽哽咽咽,“奉孝,我觉得……自己不是个好母亲,也不是个好阿姊……我不知道怎么教孩子。不知道怎么……”
“阿媚。”郭嘉开口打断了蔡妩未完的话,倾着身,心疼地吻干蔡妩眼角的泪珠,良久才看着蔡妩轻叹一声,“这与你无关。阿媚,这是他们的选择。”
蔡妩困惑地抬起头,望着郭嘉,满眼不解。
“阿媚,他们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郭嘉开口,声音很柔地跟蔡妩解释,“他们不愿意靠着家里的封荫,只做府邸的二公子,将来的二老爷,更久以后的二太爷。他们想靠自己,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这是他们自己的独立之路。”
蔡妩眨眨眼,似信非信地样子:其实她也不是不知道这时代长子和次子之间的差别。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摊到自己身上时,又是另一回事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奕儿的话,只要他不犯大错,现在府里的所有,等郭嘉百年后就都是他的。荥儿可能就比较辛苦,他若是不像待在父兄萌荫下做个混吃等死二世祖,就只能跟他小舅父一样,自己打拼,扎扎实实给自己挣一分基业。
虽然郭荥现在未必能理解到这个层次,可他爹却能看到。而且瞧郭嘉那意思,他其实是赞赏小儿子做法的,甚至蔡妩都怀疑,郭嘉私底下是在鼓励郭荥这么干,不然就凭曹孟德治军之严整,校场军事重地,若无郭嘉提前跟曹孟德打了招呼,便是练兵的将军跟郭嘉关系再好,也断不可能把郭荥曹冲他们放进去的。
蔡妩神色变幻,正满腹纠结地思考两个孩子未来呢,就听外头秦东到了门前:“大人,主公遣人,召您速往丞相府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