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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军这时当然还没有和吕布军交锋,实际上,他们才出征还没三天,脚下踩着的还是曹孟德他们自己的地盘呢。不过就算是在自己地盘上,也会时不时出点儿小意外。比如在蔡妩念叨的现在,就是一个有些混乱的状况:许都军主帅,司空大人曹孟德此刻面色肃整,站在一片青油油的麦田中央声音平静地问道:“随军主簿何在?”
一个身着蓝衫地中年人有些无措的应声出列出列,对着曹孟德拱手道:“臣在。”
曹孟德低头看着身边被践踏的麦田,眼中闪过痛惜,紧了紧拳头问道:“我马踏麦田,应治何罪?”
中年主簿看看四周焦急道:“大人岂可论罪?”
曹孟德听完没有立即说话,只是把手移向了佩剑的方向。“我曾令:士卒无败麦,犯者死。如今知法犯法,若不治罪,何以服众?”话音刚落,“锃”地一声拔出佩剑青釭,剑锋一转,竟然对准了自己脖颈。麦田外一众将士,大惊失色,曹昂,夏侯渊几个更是抢上前几步,作势要夺佩剑。
曹孟德眼一眯,手中动作不变,一声喝令出口:“众人休动!”
几个近臣立刻收了脚,虽不再近前却也一个个呆愣在原地,小心翼翼地看着曹孟德。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谁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明公把脖子上那锋利得吓人的玩艺儿放下。
曹孟德头转向在听完话后已经想上前夺剑的曹昂,语带威严地说了句:“勿犯我令!”曹昂手下青筋握起,忍了再忍,才把已经伸出的脚原样地退了回来。目光有些茫然无助地看向身边一向足智多谋的荀攸,郭嘉他们:先生们,快想办法啊!我父亲手里拿的不是四弟他们玩闹时用的木头长条,是真正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青釭剑!
荀攸这会儿刚刚缩回脚,正眉头紧皱的想办法;程昱揪着胡子呼哧呼哧地喘气,只眼睛闪烁,显然脑袋瓜也没闲着。郭嘉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曹孟德,在与曹孟德视线交汇后,眼睛一闪,撩起衣袍,缓缓地跪了下去。拱手握拳后声音清悦,语速略快说道:“主公。主公兴义兵,扶汉室,自乃大汉肱骨。唯惜民众,系百姓,方有不踏麦田之令。今番主公征徐,马入青苗,已违军令,按律当斩。”
“然南方袁术犹在,东向吕布未除,天子居许仍旧如坐垂堂,主公要弃天下大义于不顾乎?出征在外,主公身系数万将士之性命,安可轻言生死?且古者《春秋》大义,法不加于尊。主公统帅大军,岂可自戕?”
郭嘉话音一落,已经反映过来的荀攸、程昱他们就已经很识机地跟着郭嘉一道跪下,紧接着整个行军道和各方麦垄间也跟着哗啦啦跪了一地的将士,看那架势中的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曹孟德扫了眼跪地的众人,沉吟许久后语速略缓地说道:“既然《春秋》有法不加尊之义,我……姑且免死。”
众人松了口气,缓缓地站起身,还没等把气喘匀乎,就见曹孟德脸色肃然地摘下了发簪,从发冠中勾出一缕头发:“然军令如山,我死罪虽免,亦当割发代首!”说完也没等人反映,“唰”地一下就真把自己那捋头发给落了。
一众将士面有动容,有情感细腻或者生性豪爽的汉子眼睛已经泛红。郭嘉的手指也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垂下眸掩去了眼中所有情绪。他身边荀攸、程昱则不忍地扭过头闭上了眼睛:古者刑不上大夫。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主公这割发代首看似不痛不痒,实则量刑不轻了。因为大汉律中有一条和断肢体一样利害,比关木索、被箠楚更让人受辱的刑罚:剔毛发的髡刑。若是可以,士大夫们宁可选择断头,也不会想受这个刑。能在数万将士眼皮底下给自己头发来一下,他们的主公对自己实在是……够狠呐!
可惜他们不知道他们这话感慨完一个月不到,在荆州就有一位小爷也办出了同样割发代首的事。不过他割的是别人的发,代的自然也是别人的手。这人不用说,自然就是让蔡妩担心的那位蔡威蔡小爷。
话说蔡威办这事那天正是他刚刚收到那位老大夫送来的许都来信的那天。原本他一切很好,在接信后,面色柔和地看完,小心翼翼地把几封信都放入一个紫檀匣子内,落了锁后又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一系列动作看的他旁边文进都唏嘘不已:看来自家主子对家人这概念理解越来越清楚了,算是一大进步啊。
文进等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蔡威心情平复,开口给他汇报事情:“今儿黄府君在府内设宴,帖子已经下来了。公子要去吗?”
蔡威心情甚好,闻听此言挑眉嬉笑着说:“那当然得去喽,那老头儿设宴我要是敢不去,明天碰见我肯定又要指着我鼻子骂我小兔崽子了。”
文进听了不由失笑:蔡威这话说的倒是实话。江夏太守现在就是被他称为黄府君的黄祖。这位为人比较粗豪,加上又是蔡威他们的老上司,所以彼此之间都是相熟的。从他们来荆州一参军时就是跟在黄祖手底下干活儿,知道他虽然性情冲动暴躁了些,但是对部下将士却是实打实的好。尤其是蔡威这样当年算是刺儿头,现在又混的出息的人,他是真拿他当自己半个儿子看,有时候脾气一上来,当着众人的面就敢指着蔡威大骂他小瘪犊子玩意儿,或者小兔崽子之类的。有时候被气狠了,就直接上前几步踹他两脚,操着大嗓门嚷嚷:赶紧滚!赶紧滚!别在老子跟前晃悠着碍眼!蔡威对这也不恼,反而一副任打任骂的嬉皮笑脸模样。
这要是放在刚来荆州的人看,肯定是特别惊讶的。陆逊就是一例,他在开始见到黄祖和蔡威相处时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如此情景。他一直觉得蔡威去江东时,是在忽悠黄祖忽悠地晕头转向的情形下才达成的,没想到来了以后他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蔡威当时就只跟黄祖说:蔡威要去庐江请个人来,顺带打探一下情报。快则半月多则一月,必然回来,不知将军恩准不恩准呢?结果黄祖就只问了要请谁,要干嘛,问完就马虎虎地嘱咐一句:别闹事,给老子全须全尾回来,滚吧。然后就没了。陆逊明白过来以后那个哀怨后悔哟:早知道这样,他犯的着在一路上脑筋不停地提蔡威打算怎么在黄祖这儿蒙混过关的事吗?
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现在蔡威是表情愉悦地出门,捏着帖子,身后带着文进步行去太守府赴宴。路上文进低头紧跟,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爷,这次赴宴那位祢衡祢正平好像也在。”
蔡威闻言脸色一黑:“他去干嘛?接着去骂人吗?”
文进无奈地苦笑:“这个……我也不甚清楚。只是黄府君确实请他过府赴宴了。”
蔡威藏在袖子里拳头微微握了握,压下眼中的不悦,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其实他有这个反应一点儿也不奇怪,祢衡从自从被刘表派人从襄阳送来江夏的这半个月他就没消停过。打从他来第一天,在黄祖给他摆的接风宴时他就开始骂人,从黄祖开始,骂完黄祖骂陈就,骂完陈就骂蔡威,骂了一圈以后,发现在座都阴沉着脸,又顾及面子不肯发作,心里爽快了。正想找人再接着来,仔细一数:哦,原来在座的已经被骂了一个遍。祢衡没的骂了,当时正不过瘾呢,一抬眼又看到蔡威身后长身玉立,一派儒雅的陆逊,眼睛闪了闪,觉得这似乎也是个人物,可骂。然后他就当真拍桌子击节骂起了陆逊。
蔡威听到他骂词的时候那个气呀,恨不得让萧图立刻把他拽下去佷抽二十个嘴巴子。祢衡这人骂什么不好,他骂陆逊空有光鲜皮囊,确是十足草包。腹内别无长物不说,看人的眼光还不好,竟然不懂得择贤而侍。这句话出口,可不止是骂伯言一个,还夹枪带棒扫了一片人,连带骂了他蔡某人,说不定还顺带了黄祖。当时蔡威听完后脸上那个阴沉劲儿,连旁边魏延看了都面有忧色,小心示意地拉了拉他袖子:魏延是知道自己这哥儿们其实心眼儿不宽的。但是论起来关于骂蔡威自己的事蔡威并不太计较,反正不痛不痒的,随他去嘛。他主要气的是祢衡说黄祖,说陆逊,说魏延的。这人有一个特点相当明显,就是爱护短,纵是自己人有千错万错那也是我们自己的事,你外人用不着插手,更不用指手画脚。
所以从那天开始,魏延就觉得祢衡因为那张嘴,在江夏早晚有一天得倒霉,不是倒霉在被暴脾气的黄祖宰了,就是倒霉在被笑面杀人的蔡威阴了。
事实证明,魏延当时的预感是对的。今天的宴会上,蔡威从一进门就笑的一脸柔和,看到祢衡座位还空时竟然和和气气地问了声:“怎不见正平现身?”
一个侍者也不知是跟祢衡有仇还是看不惯祢衡,在听到蔡威问话后咬了咬下唇,吸口气后才压着情绪跟蔡威说:“回蔡将军的话,咱们大人派人去请正平先生了,人家正平先生说自己犯了狂疾了。不能来了。”
蔡威闻言眼一眯,笑得愈发温柔,口气遗憾道:“不能来了啊?那倒真是可惜了。久不听正平先生高见,倒是让威想念的紧啊。”
侍者闻言无来由寒了一个,反应过来后给蔡威道了罪。赶紧跑下去忙活宴席:他有种直觉,即今天宴席不会那么太平。
侍者的直觉在前半席没有得到验证,到宴至中场时,随着迟到祢衡的出现,他觉得他的直觉马上就要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