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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贾代善不喜欢磋磨人, 虽然每日晨昏定省也都到荣禧堂走一趟, 也都是做个样子就免礼了。以前贾母架子略大些,如今荣国府真正做主的是贾代善, 内院都是窦氏在管, 贾母也省了摆架子的事,乐得装慈祥。
所以说是请安,不过大家都来一趟以显热闹, 也显得家庭和睦。略见了礼, 贾代善就让众人按辈分坐了,打发了伏侍的丫鬟下人,很是慈祥的问:“珠儿,听说你昨日在东府摔倒了?摔疼了没?”
贾珠抬起头来看了贾代善一眼,摇摇头道:“不疼。”
贾代善又笑道:“珠儿是怎么摔倒的啊?谁推的你?”
贾王氏听了, 袖中的手一紧,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贾政也紧张的看着儿子。
贾珠看了一眼贾代善, 又看了一眼贾琏。想起昨日夜里, 听金嬷嬷跟母亲说自己刚走,那边祖父就出来接走贾琏的话, 又想起素日母亲跟自己说祖父是个偏心的, 疼瑚大哥和琏兄弟不疼自己。
贾珠心中闪过无数年头, 总想到父母说的那些祖父偏心的话, 那些琏兄弟命格不好, 会连累家族的话, 又想到昨日贾瑞等人众口一词的说是贾琏推的自己,自己也这么说,反而不会令人生疑。于是贾珠小声道:“是琏兄弟不小心推了我一下,我没摔疼,祖父,您别怪琏兄弟。”
说完,贾珠抬头看了贾代善一眼,自己都帮贾琏说话了,祖父应该会夸自己是好孩子吧。
听到贾珠这个回答,贾王氏和贾政都心下一沉,甚至觉得有些头昏眼花。
贾瑚满脸的不服气,正要辩驳,被窦氏拉住了。窦氏大家出身,不许儿子在长辈面前胡乱插嘴。倒是贾琏,乖乖的坐在贾代善旁边,脸上看不出委屈。
贾代善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抬起头来,目光如电的看着贾珠,缓缓的问:“珠儿,谁推倒的你,你大声告诉祖父。”
贾珠心中一怕,身子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可是此刻说实话,就等于承认自己方才说谎,于是贾珠将心一横道:“是,是琏兄弟。”
贾政和贾王氏都倒抽一口凉气,贾母这时候插口道:“好了,老太爷,现在不是珠儿、琏儿都没事么,又何必这样严肃吓着孩子,只需告诉他们以后要兄友弟恭就是。”
贾代善并未理会贾母,而是同样的话问了贾珠第三遍,贾代善语调不高,现下还在残冬,贾珠却觉得发热,甚至额角都渗出了汗珠。八|九岁的孩子,突然就犯了少年人的倔强:“是琏兄弟推的我。”
贾政和贾王氏都坐不住了,等待迎接贾代善的雷霆暴怒。
谁知贾代善只是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从今日起,珠儿移到梨香院来,养在我跟前儿。”
说完,贾代善又站起身来道:“今日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珠儿你随我来。”
贾珠低着头跟在贾代善身后,他现在害怕极了,分不清倔强更多还是后悔更多。
梨香院还有一处小书房,是贾代善平日看书、处理信件和待客用的。没让人进来伺候,贾代善带着贾珠入内,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撸起自己的一条袖子,贾珠看见贾代善小臂上有一条狰狞的疤。
“珠儿,你可知道这道疤多久了?”贾代善看着贾珠的眼神依旧很慈祥,但是贾珠莫名的害怕。
“珠儿不知。”贾珠摇了摇头,不知道祖父给自己看胳膊做什么。
“快四十年了,三十八年前,那时候我十八岁,第一次上战场。这么多年了,这个疤还在,你知道祖父是什么意思吗?”贾代善问。
贾珠依旧摇头。
“凡发生过的事情,定然有痕迹,就像祖父手臂上的疤一样,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会在。同样的,发生过的事情,也有痕迹,说谎盖不住痕迹,骗不了他人,也哄不住自己。”贾代善的语气依旧很慈祥,但是每一句话仿佛都敲在贾珠的心上,说一句,贾珠身子颤一下。
“祖父,孙儿知错了。”贾代善越是慈祥,贾珠越是扛不住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如此温柔的谆谆教诲,眼泪和内心的倔强一起溃不成军。
“就像祖父手臂上的疤,祖父想要盖住他,就要小心翼翼不露出来,每天穿衣裳都要担心有没有盖住。你说的谎话也一样,每次都要担心会不会露出真相,所以方才祖父连问你三遍,即使你不想继续说谎,也只得硬着头皮一遍一遍的继续说谎。你觉得这样好受吗?”贾代善问。
贾珠哭着摇头道:“祖父,孙儿错了,孙儿再也不说谎了,是瑞兄弟推的我。”
贾代善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祖父知道了,祖父相信你,今日以后,你就住在梨香院,每日依旧和瑚大哥,琏兄弟一起上学。下午他们习武,你爱习武,爱读书,祖父都不强求,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品性一定要学好。”
八|九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尤其在贾府这样的人家,能够得到良好的教育,已经懂得不少事了。他们隐隐有了自己的意识和主意,但是考虑事情又不够周全。正因为贾珠已经知道大房、二房的区别,知道胳膊肘往里拐,才会去冤枉贾琏,也因为他考虑不周,才撒了那样容易被拆穿的谎言。
但是这个年纪也不算大,每日能记住的道理有限。贾代善有心教他更多的道理,有心告诉他父母说的有些话未必对,他却不见得接受得来。因而,正了贾珠不能再说谎这件事,贾代善便没有再继续,所谓近朱者赤,贾珠的心性,许是挪到梨香院之后,离了那些给他不好影响的人,还能慢慢正过来。
其实也不怪贾代善偏心贾琏,除了贾琏‘阴差阳错’的救过他一命之外,贾琏这孩子真是省心,某种浩然正气仿佛刻在贾琏骨子里一般,贾琏虽然在几个孩子中最小,贾代善却从来不担心他长歪了,他的琏儿,将来必然顶天立地。
贾珍大婚表面上是风平浪静的,婚礼当天捉了个刺客的事,除了贾代善和贾敬,也就贾琏和范嬷嬷知道。当然,几家王爷也是知道,王爷虽然赴宴,也各自带了侍卫伏在贵宾厅外面的暗处,贾代善和范嬷嬷捉刺客,他们也看见了。
因为青瑟已经潜入宁国府几年,有卖身契,所以贾敬干脆将青瑟囚在府上慢慢审问。就是那青瑟嘴紧,无论如何都咬死了没有同伙,无人指使,自己只是和北静王有私怨,北静王前来赴宴,机会难得,自己便动了冒险刺杀的心思。
贾敬和贾代善都觉得青瑟的话未必能信,反正青瑟是宁国府的奴才,留下慢慢审就是。
当然,也不是单审青瑟一人,还问了贾瑞等人那日为何要说谎诬陷贾琏。贾瑞、贾扁、贾珩、贾珖、贾琛等人都指认给他们银锞子的人是就是青瑟,贾瑞等人撒谎的事也水落石出。
贾代儒并其他几个孩子的家长都备了礼物前来荣国府给贾琏赔礼道歉。贾琏倒是没什么,贾瑚爱惜弟弟一直愤愤不平,直至这许多人道歉之后,才开怀了。
本来宁国府的刺客不是针对贾代善的,这件事对宁荣二府而言,也就结束了。四王八公为了撇清关系,即使知道贾府捉住个刺客也只会装作不知。可是贾琏觉得,这些时日贾代善似乎有什么心事。
当然,贾代善并非喜怒形于色之人,贾府的其他人都未必感觉到贾代善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紧张感。也许都是军人,即使贾代善神色如常,行为如常,贾琏也能感觉到贾代善和以前微妙的不同。
这日,贾琏等三人上午跟先生上完课,下午依旧去演武场和贾代善习武,只见一个浑身劲装的男子进来,向贾代善微一拱手,在贾代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贾代善点点头,过来抱起贾琏,牵着贾瑚道:“瑚儿和琏儿先回去,今日不习武了。”
贾琏拍了拍贾代善的肩膀,仿佛安慰他一般。贾代善侧头对贾琏一笑,几个孙子孙女中,贾琏总是最贴心那一个。
贾琏没有注意到贾代善带着几分慈祥的眼神,而是看向宁国府的方向。‘造衅开端实在宁’,前不久那场刺杀虽然看似对宁荣二府没有什么影响,实则绝不会是孤立事件。
作为军人,贾琏再清楚不过,每一次行动之前都需要反复推演,都会准备数套乃至于数十套应急方案。宁国府发生的那场不成功的刺杀仿佛开弓之箭,不论射没射准,都打破了剑拔弩张的两方之间的平衡,那些精心准备的,一环扣一环的后招发也得发,不发也得发。
此刻,宁国府还是贾敬做主,也没有到后面那样乱,贾敬见叔父这边都动手了,也趁势将赖二一家也扭送到了官府。
既然贾母的陪房都动得,贾王氏的陪房自然不在话下。周瑞一家还没开始放印子钱,贾王氏也没包揽诉讼,用国法惩治周瑞夫妻是行不通的,窦氏便将周瑞的家产没收充公,将夫妻两个打一顿交还给贾王氏。人还给贾王氏,就不算动了她的嫁妆。
贾王氏刚开始还不依,告到了贾母跟前儿,贾母现在自身难保,房里丫头都被清理了一遍,哪里管得着贾王氏。
贾王氏原本是想抬出王子腾的,只是如今贾代善在平安州立功回来,风头极盛,王子腾又不傻,不会为了一个出嫁的妹子和国公爷对上。因而,即便王家女被打了脸,王子腾也只能牙齿落了往肚里吞,不但如此,王子腾还告诉贾王氏,此事千万莫要声张,省得丢王家女的脸。
这次彻查,结果令人瞠目结舌:不但好些有体面的丫头就能查出几百上千两银子的身家,从赖家追回的财产更是有二十万之巨,这还不算赖尚荣出逃时带走的细软。
赖家在得知府上查账的时候,一点没有心存侥幸,其他人还在求林之孝,想悄悄将贪墨的财物还回库房的时候,赖家已经收拾了一批细软,让赖尚荣连夜逃了。
贾琏因为年纪小,能自由出入账房和梨香院,大人们说话也没有避讳他。当贾琏听到从赖家追回那么一大笔钱时,也感叹难怪书上说后来赖家有个占地大观园一小半的私家园林,赖尚荣还捐了官。现在赖尚荣已经逃了,官自然做不成,只怕赖家的园子也建不成了。
贾母嫁进贾府总共不过三十多年,如果赖尚荣带走的那笔钱不少,加上赖家这些年挥霍掉的,算来来,赖家平均每年贪墨的财产都要过万。一个做奴才的富成这样,凭谁听见都要瞠目结舌。
窦氏第一次清理后院,虽然在贾代善看来,窦氏还不够果决,结果也只算差强人意。唯一让贾代善不满的事,就是没捉住赖尚荣。
窦氏将整理好的处置清单交给贾代善,饶是贾代善如今上了年纪,涵养极好,看了单子也怒不可竭。如今朝中一品大员一年俸禄也不过两百两银子,虽然朝廷并不禁止冰炭敬,但是有些清廉部院的尚书、侍郎也未必有赖家这样的进项。
荣国府的奴才过得比朝廷一品大员还好,即便现在自己活着,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言官也假装看不见,但自己百年归世之后呢?眼看贾赦和贾政是立不起来的,到时候就是贾赦袭了爵位,谁给他面儿,赖家的事一旦被弹劾,必然引得看不惯赖家作风的官员落井下石,不知道给家族招来多大的祸。
这日一早,贾代善拿着单子就大踏步的来到荣禧堂,连贾赦、贾政两房人请安都没完毕,贾代善就道:“除了老太太,所有人都出去!”
荣国府里,除了贾琏心理素质不错,其他人都承受不住贾代善的雷霆之怒。一时间,荣禧堂内仿佛空气都沉重起来,明明一屋子的人,却个个鸦雀无声,轻手轻脚而有序的退了出去。
贾琏人小,步子也小,贾赦一把将贾琏抱起,退出荣禧堂后,还不忘将贾琏放在地上,自己去将门带过来。
贾琏看着被贾赦关上的红油大门,有些遗憾,又看不见贾代善怼人了。
见贾代善这副脸色,儿孙们又都退了出去,贾母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来:“老太爷这又是怎么了?”
贾代善一把将窦氏整理的单子摔在贾母脸上:“你当的好家,做的好主,能养出这样大的硕鼠也是你史氏本事。若是去岁我被你手底下黑心烂肝的奴才毒死了,只怕这荣国府都已经被你送给了赖家了!
我以前只当你说什么伏侍过长辈的奴才比年轻主子有体面那些胡话,不过是摆摆当家主母的威风,却不想你这话竟然是真心实意的。府上年轻主子们的月钱才二两银子,要攒多少辈子才能攒足一万多两?可是赖家一年就从我府上挖走万两银子,我父子两代征战沙场,是为了让他一个奴才富贵享乐的吗?”
“老太爷!是我糊涂了,想着赖家多年老人,做事也爽利,就难免偏信了些。说到底,这贪墨家主钱财,是胆大包天的赖家父子干的,并非我本意,更加不是我捧着银子送过去的。我嫁入荣国府,便是贾家妇,难道我不想贾家好吗?”贾母听说赖家贪墨了这么多银子,心中发慌发苦,脑子现下还是一片浆糊。
贾代善看着脸色发白,嘴唇发紫的贾母,冷笑一声问:“银子不是你捧给赖家的,赖尚荣的身契呢?”
贾母听到赖尚荣的身契,身子跟过电似的乱颤了一下,垂着头道:“我想着赖家祖辈都在我们府上伏侍,办事也尽心,我才给他一个恩典……”
啪,贾母还没说完,贾代善就重重在茶几上一拍,茶几上的茶碗震得跳起,发出瓷器碰撞的脆响。贾母吓得一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贾代善,又忙低下头去。
“你确实给了赖家一个恩典,赖尚荣逃了,还是以良民的身份逃的,只有国法能惩治他,但是无人可以对他用私刑。从此以后,你若再胡乱插手府上之事,便将你的嫁妆拿出来赔赖家卷走之财,自己去佛堂祈福!”说完,贾代善转身出了荣禧堂。
贾代善见贾母是个大事上糊涂的人,原本想让贾元春回东小院去,不让贾母养了。但是想想,贾王氏比之贾母也没好到哪里去,竟不知道将元春交给谁了。
于是贾代善决定将贾元春也充作男儿教养,将贾瑚、贾珠、贾元春都交给府上请的先生教导。只是对两个男孩子的功课抓得紧些,元春能记住多寡不拘。
荣国府经过此番整顿,各房伏侍的下人不但精简了许多,留下的也都是些本分勤快的。加之窦氏在荣国府中彻底立威,府中再也没有人拿贾瑚、贾琏生在毒月说事。因此,不管外面怎么传,贾瑚兄弟在荣国府里的成长环境是很健康的,不用从小面对下人的阳奉阴违,指指点点。
展眼三年,贾琏四岁,已经开始习武。
贾代善是想贾琏修文的,士农工商,到底是读书人受人尊敬,况且贾琏聪明伶俐,怎么看都是读书的好料子。谁知贾琏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到了四岁,就缠着贾代善要习武了。
贾代善想起贾琏抓周时候越过千山万水去抓一把木刀的样子,感叹只怕是天意,便允许贾琏每日读半日的书,练半日的武。习武之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常人吃不了那样的苦,贾琏是从小被宠着养大的,贾代善原本以为贾琏坚持不了几天就会知难而退,谁知贾琏小小年纪,竟然坚持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