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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林,观音寺。
一座宽敞明亮大厅内,站了好些人。
王默身在其中,自有想法。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法德到底是不是洪大力所说的那个“恶僧”庞元,王默根本没办法判断。
换言之,如果不是洪大力一口咬定法德就是庞元,任谁也不会将法德想象成一个“恶僧”。
而事实上,除了洪大力和周元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那个庞元和尚的到底有多可恶。
须知江湖厮杀,原本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如果单凭杀了人就是“恶人”,那几乎所有江湖中人都是“恶徒”。
江湖上有不杀人的人吗?
有。
但是很少。
“洪施主。”法因说道,“贫僧已经叫人去请家师,相信很快就能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在此之前,不知洪施主有什么想说的?如果有的话,请畅所欲言,贫僧洗耳恭听。”
他是苦海和尚的大弟子,苦海和尚闭关修炼或有事外出之时,他就是观音寺的代主持,身份极高,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况且苦海和尚年事已高,近十年来,几乎没再插手观音寺的事务,所以从某方面来说,法因跟观音寺的住持没什么区别。
他跟洪大力说这种话,无非是想先听一听洪大力为什么会说他的师弟法德是“杀人凶手”。
如果他能查明此事,那是再好不过。
万一连他也无法判断,等师尊出来之后,相信以师尊的智慧,定可以将整件事梳理得清清楚楚。
洪大力淡淡说道:“我现在没有什么可说的,等苦海大师出来,我自会将庞元做过的坏事统统说出来。”
言下之意,观音寺众僧之中,他最多就相信苦海和尚一个人,哪怕是法因,他也信不过。
周元觉得此事不妥。
因为洪大力越是这样,外人就越觉得洪大力是无理取闹,只会偏向法德。
他不求外人偏向自己和洪大力,但只要洪大力将事情经过全都说出来,不添油加醋,他相信外人只有判断。
于是,他对洪大力说道:“师弟,法因大师是观音寺的首座,地位极高,若无难言之隐,你就把你伯父被害的经过说出来,我相信法因大师听了,自会有他的判断。况且……”
周元说到这里,目光一扫全场,“厅中有这么多江湖上的朋友,你若不把事情说清楚,大家都会觉得你是在无中生有,污蔑好人。为了你好,有助于查出真凶是谁,我觉得你还是坦然一些,有什么就说什么,只要不是胡说八道就行。”
洪大力想了想,点点头,说道:“好,我听师兄的。”
随后,他目光也是一扫,缓缓叙道:“我洪大力是云南元江府人,我有一个伯父,叫做洪伯通。他老人家曾做过元江府的同知,乃朝廷命官。几年前,他老人家因为身体不适,辞了官职,在家休养。
我伯父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叫洪元,二儿子叫洪中,三儿子叫洪发。洪元、洪中比我大,是我的堂兄,洪发比我小,是我的堂弟。
我那两个堂兄都是做官的,尤其是我大堂兄洪元,乃元江府的通判。
两年前,有一个名叫刀光的人,聚众作乱,被我大堂兄洪元率人平定,将他生擒。
这刀光颇有来历,有人想给他说情,但我大堂兄洪元不留情面,依法处置了他。
半年前,元江府来了一个高手,叫做乌哈,想找我大堂兄洪元的麻烦。但他来了以后,没多久就被我大堂兄的一个护卫打跑了。
不过这个乌哈颇有来历,乃是无量山一个剑派的高手,他师父就是这个剑派的掌门,名叫费东……”
“你说的这个剑派,可是无量山的云仙派?”有人问道,正是温万唐。
“对,就是云仙派。”洪大力说道。
“那费东我以前听说过,知道他的修为乃‘坐照’初段,是云南境内一位颇为知名的人物。”温万唐笑道,“他师父姓陈,乃云仙派第二代掌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他师祖姓罗,本是川人,明初入滇,拜在一个武林异人门下,苦修数十年,后来在无量山开创了云仙派,至今已有六十多年。”
洪大力听后,颇为惊奇,心想:“那云仙派只是江湖上的一个三流门派,地处偏僻,门下弟子不过数十人,极少有人听说,没想到这个人见闻如此广博,对云仙派的来历了如指掌。”
洪大力继续说道:“我当时正在抚仙湖修炼,得知此事以后,唯恐云仙派的人跑去对付我大堂兄,就禀明师父,急忙赶去元江府。谁想我刚回到家中,就听到我伯父洪伯通去世了。我觉得事有蹊跷,查了几天,终于让我找到了蛛丝马迹。原来我伯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一掌打死。凶手是一个名叫庞元的和尚……”
“等等。”温万唐说道,“如果你伯父是被人打死的,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怀疑,其他人却不怀疑?”
“因为凶手除了庞元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
“难道这个人是你们洪家的人?”
“对。他就是我的堂弟洪发。”
闻言,王默不由心想:“洪发不是洪伯通的儿子吗?他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父亲?”
“原来是他。”温万唐说道,“他为什么要和庞元害死你伯父?”
“我这个堂弟从小就很不肖,十五六岁时就已经学坏了。十八岁那一年,我伯父见他不成器,一怒之下,就把他送入哀牢山一个高手门下练武,希望借那个高手的管教方法来教育他。然而仅仅过了三年,那个高手就死了……”
“你说的这个哀牢山高手,应该就是池德友吧?”
“对,就是此人。”
“这池德友也是云南较为出名的武林人物之一,门下有二三十个弟子,被称为哀牢派。据我所知,池德友十年前就死了,现任掌门是他的大弟子,叫什么崔……”
“崔阿保。”
“对,就是崔阿保。”温万唐笑道,“此人修为乃‘具相’高段,武功颇为不凡。这么说,你堂弟是他的师弟啦。”
“是的。”洪大力道,“不过这个崔阿保简直不是人。”
“他怎么了?”
“池德友有一本武功秘笈,里面记载着一种歹毒武功,本欲毁掉,却又不舍……”
“那我明白了。”温万唐说道,“崔阿保想学秘笈中的武功,但池德友不答应,所以他就暗算了池德友。”
“池德友之死,确实是跟崔阿保有关,不过以崔阿保的本事,就算是暗算,也没办法杀死池德友。十年前,崔阿保也不知道从什么得到了一种毒药,奇毒无比,放在池德友的饭菜里,将池德友毒死了。而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我那堂弟也有份。他虽然不是主谋,却也是帮凶。”
“看来你这个堂弟早就想弑师了。”
“是的,他过不惯苦日子,但又必须接受池德友的训练,刚进入哀牢山没多久,就已想杀池德友。那崔阿保后来看出他有异心,就与他合谋,利用池德友对他没有戒心,一起毒杀了池德友。
这件事原本是秘密,只有三个人知道,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池德友的一个弟子。
然而后来,那个弟子与崔阿保为了争权夺利,终于反目。
那个弟子不是崔阿保的对手,而洪发也想杀他灭口,他为了活命,只好跑去元江府找我伯父,希望我伯父能救他一命。”
“那他活下来了吗?”温万唐问。
“没有。”
“为什么?”
“因为他也死在了庞元手中。”
闻言,温万唐却是望了一眼法德,见这个和尚跟其他人一样,也是认真听着,面色丝毫不变,不由心想:“难道是我多疑了?”
“庞元是怎么杀死你伯父的?”温万唐问道。
“洪发本来不认识庞元,也不知庞元是什么人,但崔阿保认识,此前不久就已把庞元介绍给洪发认识。当庞元听说这件事以后,就说自己有办法能帮洪发解决此事。
那一天,我伯父带着两个护卫,还有哀牢派的那个弟子,一起去见洪发,想把洪发带回去治罪。
可是到了地方以后,除了洪发之外,还有一人,便就是庞元。
我伯父性烈如火,才不管庞元是什么人,非要将不孝子带走。
但那庞元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伯父就与他进了一座古庙,身边始终跟着那两个护卫。
洪发与那个弟子在古庙外等了一会,忽然听到一声惨叫,像是谁遭到了毒手。
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犹豫间,庞元却是一个人从古庙里出来,手起刀落,一刀将哀牢山的那个弟子给杀了。
洪发吓得不敢乱动。
庞元却没杀他,说自己一时失手,推了一下我伯父,就将我伯父打死了,那两个护卫要杀他,他只好将两个护卫杀了,至于哀牢山的那个弟子,原本就该死,所以杀了也没错。
这恶僧之所以没杀洪发,无非是想留着洪发被他利用。
洪发见我伯父死了,不敢回家,但那恶僧却告诉他,只要人不是他杀的,他就不会有事,还劝洪发回去。
果然,我那两个堂兄得知我伯父死了以后,虽然十分生气,但也不可能真的将洪发处死,对外谎称我伯父是病死的,要洪发以后不要再跟庞元和崔阿保来往。
至于庞元,我大堂兄洪元倒是派人找过他一次,可这个恶僧武功太高,我大堂兄派去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还警告我大堂兄,要不是看在洪发的份上,他说不定也会杀了我大堂兄。
我大堂兄虽然是洪家的家主,能调动许多人,可他也知道这些江湖中人,尤其是武林高手,来无影去无踪,为了一家大小的安全考虑,就只好忍气吞声,没有大动干戈。
当我查出这一切之后,恨不得杀了洪发,但我要是杀了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岂不是对不起我大伯父的在天之灵?
于是我就抽了他一巴掌,跑去哀牢山找崔阿保。
本来以我的武功,一定能击败崔阿保,可那个家伙修炼了那门歹毒的武功以后,我与他斗了半天,忌惮他的毒掌,始终没能取胜。
后来,我师父来了,一掌将崔阿保打伤,要他说出庞元下落。
他畏惧我师父,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说了。
原来他认识庞元的时间也不是很长,只因两人臭味相投,所以庞元经常跑去哀牢派找他。
他只知道庞元武功不在他之下,乃江南武林人士,至于其他的,一概不知。
我本来想请师父杀了这个弑师恶贼,但我师父说了,他要是杀了崔阿保,也得要杀洪发,问我是不是真的想要洪发死……”
听到这里,温万唐突然一笑,说道:“关老怪就是关老怪,他这么说,为的就是公平。做侠客不难,难的是自己身边若有了作奸犯科之人,敢不敢杀?若是不敢杀,不愿杀,那还算什么侠客?我自问做不到,所以我这辈子就没想过要做什么侠客。”
洪大力面孔微微一红,也不生气,而是说道:“尊驾教训的是,敢问尊驾可是家师故友?”
“我不是你师父的故友。”温万唐说道,“我只是许多年前与你师父打过交道,彼此切磋过。”
闻言,周元心头微微一动,暗想:“此人自称姓温,对师父的独门剑法又颇为了解,难道就是大内‘武英堂’的那位温万唐温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