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洪水

君砚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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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 阿秀醒来时听小欣说,公公回来了。她干净洗好脸去见他,刚兴冲冲地到了房间门口, 却见陈显冷着脸站在里面。

    阿秀一看他这表情就觉得不太对,又生气了。她这时候是不是回去比较好, 不然正好被他骂一顿。

    她刚转过头, 陈显叫住了她,“有些事想问你。”

    阿秀慢慢转过来, “问吧。”

    陈显站着看她,“坐吧。”

    公公让坐,她自然得坐的。她坐下来之后感觉自己矮了好一截, 而公公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审讯犯人,她莫名地有些慌了。

    “你前几天去见了什么人?”

    阿秀一听陈显这语气, 他一定是知道了, “我去跟宋幼仪郊游了。”

    “她跟你说了我什么?”

    阿秀就知道纸肯定包不住火,那天虽然是在湖水前, 好像没什么遮掩物,想必暗处一定还是藏着公公的人的, 她做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阿秀只好说, “公公你应该都知道了,但是你不要生气, 她说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

    “你是不是跟她想的一样?”

    陈显最生气的其实不是别人怎么说他, 他这样的太监被人诟病了多少回, 又怎么会在意别人说什么呢?他最难过的是, 阿秀没有反驳宋幼仪,没有告诉宋幼仪,他其实是另外一种人。

    “我当然觉得公公不是那样的人了。”阿秀立即说。

    可陈显在她眼中却没有看到信任,他沉着脸说,“我就是那样的人。”

    阿秀错愕不已,显然她听了陈显的话,却是相信了。

    然而她其实并没有很在意陈显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觉得,不管陈显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是喜欢他的,可是这件事当然不好意思跟宋幼仪说。

    陈显却不知道,他在气头上,因为阿秀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只在乎她的看法,他的面色彻底冷下来,“见了宋幼仪然后呢?在酒楼里见了谁?”

    方才阿秀还不害怕,现在看见他阴鸷的眼神,感觉自己真的好像是犯人了,她虽然什么都没做,却无由地感到心虚。

    她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敌不过他,“见了严刑钰。”

    “严大人。”陈显冷笑一声,“你不知道他是我死对头?”

    “我知道……”阿秀吞吞吐吐的,“可是他是我幼年的一个朋友。”

    “朋友?”陈显心里很难受,“他重要还是我重要?”

    “你重要。”阿秀说。

    陈显却不信,严刑钰那样高大俊美的人,他一个宦官如何比得上,“你先回去吧。”

    以往他生气的时候,总是会弄一些并不会伤害到她的惩罚,但是今天却没有,阿秀有些慌了,“公公,我以后尽量不跟他见面。”

    “尽量?”陈显嗤笑了一声,“他那样的人,应该很多女子爱慕吧。陈秀娘,你是不是也很喜欢?”

    他偏执地说,“但是很可惜,你现在是陈府的人,你姓陈,死了也是陈府的鬼。”

    这和他当初的意愿背道而驰,但是他被妒火烧昏了头脑,于是不管不顾地说出来了。

    阿秀听了他的话很难过,又有些生气,他怎么能不信她的心意,她叫他夫君,他也是没有感觉的吗?他怎么能将她的真心踩在脚底下?

    阿秀直接跑了出去,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是这次,她却不想再在陈显面前哭。

    陈显看着她的背影,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何尝不是杀敌一百,自损三千?每一次伤害别人,其实是用更锋利的刀刺向自己。

    他心里冰冷一片,他其实有多想告诉她,他就是他的阿竹哥哥。

    可是他没有。

    他那样不堪的人,如何配的上她?又如何跟严刑钰比?她一定觉得,她的阿竹哥哥就该是和严刑钰一样吧,他要怎么告诉她,他又如何敢告诉她?她面前这个丑恶的太监,其实就是当年那个说要保护她的阿竹哥哥?

    陈显差点支持不住自己的身体,他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一条冰凉的蟒蛇缠住了,不断地收紧……

    *

    那天之后,两个人互相生着气,几乎是没怎么再见过面。

    阿秀照样去学堂,只不过和宋幼仪没敢走那么近了。

    这天下了学堂,外面的雨下得特别大,偏偏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因此谁也没带伞。小欣刚去找到伞,一回头阿秀却不见了。

    四周保护阿秀的人也愣住了,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在他们几人的眼皮底下将夫人劫走了?一人回去通知了陈显,其他三人都到处找阿秀。

    阿秀方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是有一阵风把自己吹走了一样,她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小屋子里,看到身旁的人,阿秀吓了一跳。

    “大人……”

    她不习惯叫他阿竹哥哥,因为她潜意识觉得不一样。

    严刑钰拿出一个包袱递给她,“我带你走吧。”

    “什么?”阿秀愣了一下。

    他一边将找出几把剑,一边说,“我知道,你是被陈显强迫的,你在陈府不开心,不如让我带你走。”

    阿秀久久未曾作声。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还在赵家被虐待的时候,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她多希望有一个人就像现在的严刑钰一样,拿着剑带她离开。

    哪怕浪迹天涯,哪怕是饿死,也不要再受践踏。

    可他终究是来晚了。

    晚了啊。

    阿秀将包袱放在桌子上,“你带我回去吧。”

    他皱眉,“回去?”

    “从哪带走的我,就把我带回到哪儿去吧。”她的声音异常冷静。

    严刑钰一愣,“为什么?难道你甘愿回去过那样的生活么?他是一个太监,无恶不作的太监,他能给你什么,难道你是为了钱?我也有。”

    “不一样。”阿秀打断他,“他没有强迫我,我现在姓陈了,我叫陈秀娘,不再是阿秀了。”

    “阿秀。”严刑钰按住她的肩膀微微摇晃,“你可千万不要被他给迷惑了,你现在的生活好吗?难道跟阿竹哥哥走不好吗?”

    “别犯傻了。”阿秀十分冷静,“你带我走,你的官位就没有了,而且你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更何况,我不想走。”

    他刚想问为什么,阿秀说,“公公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离开他。”

    这时候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还有几道闪电划过。

    “一个太监?是你最重要的人?”他质疑。

    阿秀的表情却很坚决,“是,没有人比他更重要了。”

    虽然之前他们才吵过架,但是她喜欢他,他就是她最重要的人,谁也比不上。

    严刑钰见带不走她,一时难以决断,阿秀说,“送我回去吧,公公的人该找我了,到时候你会被发现的。”

    严刑钰最后到底是将她松了回去,她从小巷那边走到了学堂门口,身上淋得湿透了,头发也一缕一缕地粘在脸上。

    陈显看到她的时候眼睛都红了,他快步走上前,都忘记打伞。阿秀以为他要打自己,但是没有,他死死地将她按在怀里,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他吼道,“你乱跑什么?”

    阿秀之前生他的气全都消散干净了,她感觉到了面前这人的在乎,他是那么激动,那么难过,好像真的把她丢了一样。阿秀伸出手将陈显抱在怀里,哽咽着说,“公公,我心悦你。”

    她头一次这么真诚地向他表白,陈显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把她放开,而后将阿秀带到屋檐下,拿出干净的披风给她披上。

    “去哪儿了?”

    “我刚刚……”阿秀觉得自己好像解释不了这个事,想了半天说,“我刚刚看到那边有一个小孩,所以去看看了。”

    陈显才不信她的鬼话,“严刑钰带走了你?”

    阿秀惊了一下,她没想到公公这都能猜到,顿时心虚不已。而陈显一看她表情就觉得自己猜对了,“他想干嘛?”

    “就想跟我谈谈心而已。”

    “谈心?”陈显伸出手捏住了阿秀略带婴儿肥的脸,“谈什么心?该不会是带你私奔吧?”

    阿秀想回答,却因为脸被捏成一个包子,只能发出唔唔奇怪的声音,她拿不满的眼神瞪他,陈显好一会儿才松开她。

    阿秀松了一口气,“阿秀已经是有夫之妇了,怎么能跟着别人私奔?”

    她这句话成功取悦了陈显,他一下子高兴地什么都忘记了,也就没再追问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赶紧回府,免得着凉。”

    阿秀回到陈府之后沐浴换了身衣服,而雨没有停。

    过了几日,京城出现了很多乞丐,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人往京城跑。似乎是什么地方发了洪水,这件事自然落到了陈显的肩膀上。毕竟他还是皇上信任的人。

    之后京城的雨倒是停了,但还是不能改变那些游民往京城里跑,后来干脆把城门给封了,一般人不能随意出入。

    阿秀在陈府门口摆了一些粥施舍给那些乞丐,刚开始还没有人敢来,后来有一个忍不住去讨要了一碗粥,却什么也没发生。因此去的人就越来越多。

    陈显知道这件事也没有阻拦。

    但是阿秀没想到会遇到张氏,拿给她粥的时候,她还很愤恨地看了她一眼,阿秀没想到她这个舅妈竟然混得这么惨,但也没想过要怎么帮她。

    张氏走了之后,阿秀松了一口气。她继续盛粥,却听后面有人窃窃私语。

    “听说那陈显吞了朝廷的赈灾款。”

    “嘘。小声点,我们可在陈府门口。”

    “没事,你看他们这不是心虚吗?不然怎么会搞这些东西,你还真以为他们有这么好心?”

    阿秀拿勺子的手顿了一下,等到刚才嚼舌根的那几个人到她面前,一向怯弱的阿秀却把勺子放下了,“对不起,这些东西不能给你们。”

    那人一听不解,“凭什么大家都给,就不给我?”

    “不止你。”阿秀看向排队的那些人,“所有看不起陈府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

    阿秀紧接着又说,“我夫君并没有把救人的钱放进自己荷包里,这些粥是陈府的好意,也并不是因为心虚,如果你们这么认为,那么不必来接受我们的施舍。这对你们来说,想必是一种侮辱,你们难道愿意自取其辱?”

    这是她头一次在众人面前称陈显为夫君,但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紧张,说出来竟然是那么理所应当、那么轻松,她也不像从前那样怯弱,别人说陈显什么也不敢上去理论。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爱吧,爱就像是泉水,会涌出无尽的勇气来。

    阿秀说完这一切。在场不少人都愣着了,那个被阿秀拒绝的人气急败坏地走了,跟着他走的人却没有多少。

    阿秀继续施粥,她心里比刚才高兴多了。

    陈显晚上回来的时候,什么也没管直接进了房间,想必是累坏了吧。

    虽然很晚了,但是阿秀还是等着他用晚膳,陈显走出来时,显然没想到阿秀会坐在这儿等他。

    他一边吃着一边说,“你想跟我说什么?”

    他是那么洞悉人心,阿秀犹豫了一下,“朝廷拨下来的钱,有没有被贪的啊。”

    她其实很愿意相信陈显,但还是希望他亲口说。

    陈显愣了一下,这件事是他负责,要说贪污,那肯定也是他贪污,不然底下人也不敢,所以阿秀的意思是怀疑他贪污?

    他的碗一下子敲在桌子上,“你觉得呢?”

    “我觉得没有。”阿秀抬起眼看他,十分期待地问,“公公,是吗?”

    陈显语气软下来,“没有,快吃菜。”

    阿秀一听他的话眼睛亮起来,整个人特别高兴,吃饭也吃得特别快。陈显哭笑不得,不知道她怎么能高兴成这样。

    他吃完就去睡了,整个人实在是太疲惫了。

    第二天陈显才知道阿秀说的那些话,他说不上来什么感受,那种心动的感觉更强烈了。他有想过让她变得勇敢。

    可没想到,她两次勇敢,竟然都是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