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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曾热恋过别人, 最后只爱自己的子孙。
——某人日记
挨着泳池边行走, 看见有人从旋转梯下游过来,游到近处,突然抬头挺胸站起来, 亮蓝色的比基尼, 小麦色的肌肤, 一下就钻进人的眼球。
凌彦齐一瞧,这中年美妇有着分外性感的身材和五官。只能是郭义谦的三房太太,八十年代末炙手可热的影视明星邱美云。
算下年纪, 和卢思薇也差不多, 样貌气质却真是没法比。要是真成了亲家, 一起照个相什么的, 他妈那张脸都能气歪。
徐瑞德停下,朝她点头致意:“这是天海集团卢思薇女士的公子,凌彦齐凌先生。”
“凌先生,这是……”
邱美云打断他的话,“不需介绍。难道还不认识?”她嘴角翘起,漫不经心的笑意中仍带有昔日的光彩夺目。
凌彦齐礼节性地笑笑:“三太太好。”
“叫我云姨就好。”她从池子里跨出来, 扯过旁边躺椅上的浴巾,披在身上, “老爷正在餐厅, 快带客人去吧。”
过泳池走入内厅, 隔着玻璃, 凌彦齐看到那位斑白头发的老人坐在轮椅上, 背对他,面朝窗外的竹林。徐伯带他入内,轻声报禀:“老爷,凌先生来了。”
没有任何回音,徐伯让他稍等,走到跟前再唤:“老爷,老爷。”
“嗯,”轮椅上的那个人像是被吓一跳,马上回头望:“好,我知道了。”
凌彦齐看腕表,他没有迟到。是叱咤风云的超人老了,等这么一刻都能入睡。等轮椅转过弯来,他双足并拢,双手垂放腿侧,规规矩矩地鞠一躬:“郭老先生好。”
郭义谦朝他招手:“年纪太大,身体也不好,就不出去给人添麻烦,家里吃顿便饭吧。”
凌彦齐入座,等菜上好,郭义谦挥手让佣人都退出去,连徐伯都走了,只剩他们二人。
凌彦齐看桌面摆的菜肴,全是传统的潮州菜:清蒸斗鲳、卤水鸭片、酥炸肝花、冻膏蟹、春菜豆腐煲。这老人的一生,十分之九都在国外,却无时无刻不念着家乡的味道。
郭义谦伸手从托盘拿起透明酒杯,凌彦齐顺势就拿起旁边的那只白瓷酒壶,帮他把酒斟满。
郭义谦手指在桌面微敲,问凌彦齐:“你饮不饮?”
除了他,郭家已经没人喝白酒,大家都喝红酒、白兰地、威士忌、和香槟。但凌彦齐是大陆来的,应该还能喝点。
既然问了,凌彦齐想,还是陪着喝一点的好,不过白酒入口太冲,后劲又强,因此赧然问一句:“我平时饮得很少,这酒多少度?”
温吞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国内生意场上出来的人,倒是像在他面前装怯的孙辈,让郭义谦觉得好笑:“他们都不许我喝高了。有没有35度?”
凌彦齐放下心来,“好啊,那我陪郭老喝两杯。”
倒了酒,先干掉第一杯。抿抿嘴唇,让口腔适应这呛人的味道。凌彦齐再看这餐厅,真是空荡。除了长桌和四条木椅,便只左侧挨墙放了张三人座的矮沙发。视线毫无遮挡。往后看是如镜面般光亮平整的泳池,往前看,是夜里摇曳的竹林。
空间出奇的大。
郭义谦问他:“考考你,这宅子是谁设计的?”
“林成秋。”凌彦齐在新加坡住过十年,对本土设计师的风格略知一二。
“是啊。这世界变得真是快。如果二十年前有人和我讲,盖一栋屋,除了外墙,里面全都用玻璃,我怕是要赶人出门的。”
“我一进来就觉得做得非常不错。建筑设计这方面,新加坡还是超出国内一大截。”
“知道我为什么要重建?”
“原来的太旧了?”
“不单单是这个。突然有一天起,眼睛里不想被东西挡住,不想看到墙,不想看到古董架,不想看到壁画,想看竹子,想看湖水,想听风声。闭上眼睛,就想起那些不在自己跟前的人。”说完,便是长叹一声。
凌彦齐根本不知如何接话。这位老人的阅历与人生体验,远在他之上。这些话他看似明白,但体会不可能深,就不要装腔作势了。
郭义谦又问:“阿琼还好吧。”
“还好。前段日子不小心摔骨折,不过现在石膏已拆了,也能走十来步。”
“小楼那边台阶太多,是不太适合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有没有派人去照顾她?”
凌彦齐想想,还是说出来:“她有找到司家的孩子,目前那孩子在陪她。”
“哦?司家?”郭义谦抬起头,目光中有点疑惑,“确认吗?秀儿哥哥的孙子?”
“孙女。”
“也好,那也是她始终挂念的事情。”
“你在新加坡念的书?NUS文学院的李正勤可是你的导师?”
“是啊。”
“他也是我在牛津的校友。前几天我向他问起你,说这人好有可能要做我的外孙女婿,人品有没有保证?他说,对女人呢是好多情的,就是对他这个老师,大大的没良心。毕业后你就没去看过他,逢年过节也就发条信息了事。”
凌彦齐只能羞愧地低下头:“我就打算这次回来去看他。”
“不反驳对女人多情这桩事?”
郭义谦语气诙谐,凌彦齐也没有当真,只说:“他开玩笑的。”
“是吗?”郭义谦似乎没打算放过他,再问,“听柏宥说,你和一个新加坡籍的歌星交往?”
一听这话,凌彦齐坐直身子:“是交往过,不过三年前就分手了。”那双能看透世事和人心的眼睛扫射过来,他无端有些心慌。
“正常。像你和柏宥这样家世的年轻男人,哪个不放纵?分得清轻重就好。”郭义谦哼一声,“柏宥那个小子,今年三十了,还在一堆明星模特当中鬼混。”
凌彦齐垂下眼眸:“您说得是。”心里却说,别说我们年轻男人,你一把年纪了也不在花丛留连?要不然,二房的司玉秀也不至于要登报和你离婚。
至于说你次子兆明、长孙柏宥在娱乐圈里的花名,也不过是放荡薄情的遗传基因太过强大。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你。”
凌彦齐诧异,想我是在新加坡呆了十年,和你长孙郭柏宥也算玩得来,但真没见过你。
“你们那一届的毕业典礼,我正好在肯特岗,便进去听一下,你就站在台上演讲。我当时就和身边的人说,这个男生挺不错的,别人都讲一个人要如何努力才能获得世界的认可,只有这个人在说社会公平。”
凌彦齐想起这事,也笑了。“当时院里让我上去,真不知道讲什么,因为一路也算不上努力,更应该把这样的机会留给寒窗苦读的人,他们才不容易。”
“你不觉得自己优秀?”
“不觉得。随便换一个人到我这个位置,没准都做得比我好。只是会投胎而已。”
这是凌彦齐的真心话。他从小就有自知之明。他妈说他没有起跑线,但他的绝大多数同龄人有,发号枪声一响,便需要拼劲一人或是一家的力气。看着就好,他们根本就不应该加入这条赛道,夺去普通人的机会。
如果非要和人一起跑,轻轻松松站到人家的终点线上,看人家跑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因此自我感觉良好,说虽然我出身很好,但这也是我努力得来的。
好意思吗?优秀没看出来,傲慢和无知倒是一览无余。
郭义谦看他一会,并未从眼光和神情中看出半点虚伪和应付。既不盲目自大,也不好高骛远,难得了。
“你和你妈,倒是很不一样。”
“我妈,是个人风格比较突出。国内创业十分艰难,她又是一个女性,没办法,必须将自己武装起来。”
话里全是维护之意,看来母子关系不错。郭义谦点头:“同是生意人,倒是很钦佩卢女士,做事快狠准,不亚于男人。”
“你和嘉卉是什么时候交往的?”
“今年年初。”
“这次,为什么不叫她一起过来?”
“我妈也是想让嘉卉回趟新加坡,她说工作太忙,……”
郭义谦笑一声,笑得很难看:“你知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个外孙女吗?”
倒是过分了点。可二十三岁的外孙女不愿来见你面,你也不反省反省,自己以前的行为做事是不是太伤人心。
对凌彦齐的观察与考核暂告一段落,话题终于聊到彭嘉卉身上。
“她有一家网店,他们告诉我一个双十一,她一家店营业额就有一个亿?”郭义谦神情有点疑惑,“现在大陆网购这么发达?”
凌彦齐点头:“与其他的行业比,国内的网购水平可以算全球第一。而且嘉卉的店已从线上铺到线下,就过去这两个月,在北京、上海和S市开了五家门店。销售业绩在下半年应该有更可观的放量。”
只要不深入涉及感情问题,凌彦齐愿意在彭嘉卉的事业上多做正面宣传。
抛开他的情绪与偏见,二十三岁的彭嘉卉比他当得起优秀这两个字。
他想郭义谦年事已高,不太懂国内互联网的发展趋势,便多说两句:“现在粉丝经济大行其道,有号召力的不仅仅是娱乐圈明星或是企业界的大佬。女性自我独立意识的觉醒,也刺激了更多的物质消费。像嘉卉这种家境良好,不愿坐享其成,积极主动开阔新事业的年轻女性,更容易得到同龄人的拥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