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编造大故事

洪山诗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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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摧毁了记忆片断客观上的连续性,也就让所记之事丧失了判断价值,那么,思维有什么作用呢?小苟是聪明的,他发出了这样的疑问:“庄哥,难道我一直是在自己骗自己?我有心理问题?”

    他自己问出来,太好了,我就是要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思维的无限性与实践的有限性,是有根本矛盾的,而我们总想把它们协调和统一起来,这是人类的习惯,人人都有这个矛盾。”

    显然,我说得太专业,他不太听得懂。我继续解释到:“人人都有心理问题,你我也不例外。不受时空限制的心,总在现实中对应不起来,你可以认为它是个问题。但是,谁没有呢?”

    “看的和实际的不一样,比如七彩阳光,我们只感受到白色的光明。想到的和看到的又不一样,那么,思维或者记忆能够完全反映现实吗?反正,聪明人我见过,但没有一个人做得到。”

    只说现象不说原因,他大概能够理解吧。

    “对对对!”仿佛知道不是自己一个人病了,他居然轻松起来。这就是人类的特点,一个人头痛是病,一时间内头痛是病。但如果所有人都头痛,就不是病了,是人的本质。如果你所有时间都头痛,也不是病,是个性特征。

    价值观是个社会概念,在与同类的比较中,产生在大量诸如合理、是非、对错的观念。比如在春秋时期,即使是和平年代,人的平均寿命估计也只有四五十岁,所以有句话:年过七十古来稀。但如果这句话在人均寿命八十岁左右的、今天的日本说的话,只活七十岁,本都不够。

    庄子说,夏虫不可以语冰。当时我读到这里时,深深同情,只活到秋天的虫子,它们的寿命那么短,是不是太悲催。后来才知道,大可不必。有些细菌有些动物,活得还短些,夏虫或许还感觉自己幸福呢。

    有人羡慕乌龟寿命长,但愿意祈祷神仙,希望自己下一世当乌龟的人,恐怕并不多。

    况且,夏虫寿命,在人类尺度的时间看来,虽然很短,但它自己的思维或者行动,比人类的频率高得多,也许它们自己觉得活得太过漫长。同理,乌龟思维或者行动的频率太慢,它们过一年,估计所经历的心理和事实流程,连人类一个月经历的,都比不上。

    各有各的世界,各有各的频率,各有各的时间。

    “小苟,最近有本书比较流行,你看过吗?”

    “什么书?”

    “外国人写的,叫《人类简史》,名字与霍金的《时间简史》类似,但两者完全不同。”

    “没看过,我忙于工地事务,没功夫。你跟我讲讲,它说了什么。”

    我简要给他讲了这本书的基本内容,核心观点。大约是说,人是社会的产物,之所以能够组成社会,是大家都相信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是编造的。

    比如,有人说,我们一起合作狩猎,得到猎物后大家平分。这是个故事,是编出来的。比如是否能够取得猎物?没把握。打猎时,谁出的力气大谁出的力气小?不好区分。猎物到手后,怎么才能够做到平分?没有计量工具,会凭感觉。你觉得那砣肉,自己与别人差不多,就相信了,觉得是平分了。大家都相信这个没有实现的故事,最后一起合作了。这就是人类社会合作的起始,相信一个编造的故事。

    后来的故事,越编造越大,包括天堂地狱等,大家都相信了,就成了信仰和宗教。

    “但是很奇怪”后面的话是我自己的感叹:“人类编造的故事,相信的人越多,就越容易在今后变成现实。”

    “是吗?”小苟问到:“能不能举个例呢?”

    “比如,我们在几千年以前,相信神化,相信有千里眼顺风耳,相信有黄巾力士具有移山填海的能力。今天电话电视,工程机械,不都出来了吗?”

    小苟反应很快:“你所说的故事,其实就是期望。如果是所有人的共同期望,那它终究有一天,会实现,或者部分实现。”

    “对!所有期望都是编造的,是人类共同相信的故事,最后将人类的心连接在一起,力量连接在一起,最终变为现实。这是心的力量,正是所有宗教共同强调的东西。”

    我继续说到:“所以,中国人对迷信,有个说法:信则有,不信则无。也许是有深刻道理的。佛教说:心想事成。这句话也可以这样理解:所有人的共同心愿,最终会变成现实的。”

    这是个多么伟大的设想啊,人类可以设计自己的未来并实现它。但是,这又是个多么凄惨的故事。大多数设想,没来得及看到影子,你的寿命,就把你拖入了死亡的隔离区,你根本看不到实现的那一天。

    小苟也意识到这个悲壮的现实:“庄哥,如果人类死后灵魂存在,或者说意识还以另一种变体的形式保留,可以看到若干年后,自己当年的期望,或者说当年参与编造相信的故事,变成现实,那是多么激动人心啊。”

    “安慰这种期待,抚平悲壮的心态,迷信是有用的。况且,宗教的任务,也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

    小苟兴奋起来:“那么,人类的妄想,也有它的积极意义了?庄哥,妄想既然是我们思维的特点,也有积极意义,那就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了,是吗?”

    “对,只要它不影响你的正常生活。并且与现实、与他人保持合理的同步距离,不扯得太远,滑得太快,就是正常的。”

    小苟突然发挥起来:“其实,所谓远与近,快与慢,也是个相对观念,没一定标准的。”

    小苟开始了他的发挥,在话题长期被我主导后,他得到了话题的主导权,哪怕是暂时的,也足够让他兴奋。我也很乐于看到这一幕,在我设计问话时,目的就是解除他的心理包袱,让他轻松起来。现在,目的达到了,他活跃了,我喜欢当这个聪明人的听众。

    “庄哥,你刚才提到《时间简史》,是霍金写的。相信你也读过,我当时读后也有一些感慨,想跟你这个高手交流一下,如果不对,请指出来。”

    这种谦虚,属于高手说话前的兜底模式,老师们演讲时,也爱说这种开场白,显示出虚怀若谷的自信。

    “看了这本书,让我对相对观念这个词有了更深的体会,甚至刷新了我的世界观。在我以前的知识体系中,确定性是必须的。搞工程、建筑,必须精准的确定性,这几乎成了我工作中的思维习惯。或者说,在我们大多数理工科学生中,总有一个意识,觉得世界是确定的,甚至哪怕看到一点点不确定,都觉得心里不舒服。有数字精确的洁癖,也有真理在手的自信。”

    自从数学成为科学的主要工具后,哲学中量变与质变的关系确定后,这种数字精确洁癖,几乎成了科学家中的主流世界观。

    “但当我看了这本书后,我就知道,自己的世界观被限制了。在我们所知的世界观中,从宏观上讲,是宇宙,是所以时间和空间的集合。但是时间和空间,却是个相对概念,这叫我们怎么可以精确理解宇宙呢?”

    他说到这里,我也补充到:“从微观上讲,是量子世界,有测不准原理,有薛定谔的猫,有量子纠缠、隐形传态。更不好确定了,对不对?”

    “好哇,庄哥,你可是什么都懂!”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李茅是第一,你总是千年老二,我只能排世界第三了。当然,这是在我们这个三人世界里。”我也幽默自信一把。

    “好,庄哥。现在李茅跟苏总在学校吹牛,企图让学生们相信。如果学生们都相信了,并按他们的线路图努力,说不定,有好多学生,真的能够把理想变为现实。既然编故事那么有价值,我们也来编一个,反正,对与不对,不影响他人,行不行?”

    如此亢奋的状态,比喝酒后的神色还要奔放,这真是一个很好的高峰体验。当年跟小池在一起时,心灵的高峰体验曾让我如痴如醉。今天,是不是又可以获得呢?

    “庄哥,我来编一个大故事,你听听怎么样?按《时间简史》的说法,时间是与空间相对应的概念。空间是扭曲的,那么时间也是扭曲的。也就是说,到达一定距离的时间,时快时慢。从人类的感受来说,时间是连续的。但也有不连续的断点,那就是奇点。”

    这本书我读过,他的推论不是完全没道理。

    “假如我们从乘着某个工具,以快于光速的速度向前飞奔,是不是可以提前抵达未来?假如我们以某个临界速度向后飞奔,是不是可以穿越历史?”

    他陶醉于自己的想象中,继续发挥到:“假如灵魂永远存在,历史永远有痕,它们是不是存在于另一个空间,只是距离太远,我们肉身体无法达到,就觉得它不存在呢?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有没有办法,进入到那个世界,观察它的真相呢?这只是个速度问题,如果速度问题解决不了,我们可以解决路径问题,估计也有可能达到。”

    天,这一长串设想,可以用大胆来形容了。他变成了一个文科生,总在设想可能性,而毫不思考必然性的存在。但他用的是物理概念,听起来又那么高大上。

    科学外衣下的幻想,有它自己的美。

    “我们现在已知的速度超过光速的,是量子隐形传态的速度。这两个量子之间相关联的速度,可不可以运用呢?如果设计出一个装置,先把人变成量子态,然后按关联性原理,让它瞬间进入另一个地方,就可以达到超越光速的目的了。我们就会实现穿越,抵达历史或未来。”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笑话。有德国人和美国人吹嘘自己国家的制造业水平。德国人说,我们国家的机器,这头赶只猪进去,那一头就直接出来香肠,根本不用人来管。但美国人却技高一筹,他说:我们把这机器进行了升级。如果那一头出来的香肠不合口味,那么就从那一头把香肠塞进机器,这一头就会走出一头活猪来。

    问题是:生命可以打乱重来吗?我们是否有把握复制它的全部编码和信息?

    思维不是洗照片,克隆技术再发达,克隆出的多莉羊,也与原来是不同的个体。

    小苟看我在笑,估计他在兴奋中,体会到的是我的鼓励。人的心理一旦被某种情绪所占领,就会对外界的反映,大幅失真。

    “当然,这只是解决方案之一,就是从速度上作文章。还有另一个方案,就是寻找虫洞和奇点,也就是寻找一个世界与点一个世界的连接点,在路程上走捷近,也能够在有生之年,超越正常时间所设置的空间极限。”

    我回应到:“你说的,就是穿越了?”

    “对,穿越。我想看看,我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也想看看,我几百年前的祖先。”

    我意识到一个巨大的问题,问到:“虫洞和奇点,据说有巨大的引力,会破坏一切物体,你怎么穿越?”

    “用意识,只有意识能够穿越它。因为刚体,肯定会被挤扁,不对,是挤得稀烂。”

    “凭什么,你认为,意识能够穿越呢?”

    “因为在现实中,在梦中,意识都有回到过去或者将来的片断,我想,经过整合研究后,是可以实现的。况且,它没有质量,吸引拿它没办法。”

    亏他想得出来!当然,目前,能够超越物理束缚的,我们也只有意识这一个工具了,这也是唯一的可能解。

    “那么,以回到历史为例,你准备做什么呢?要知道,你对历史哪怕有一丝改变,今天的你就有可能不复存在,这是哲学上的矛盾。”

    “我只是看看,根本无法改变历史,因为意识没质量,所以,这种纯观察,无害。我想过,量子世界无法观测,一旦观测,就会改变它原有的状态。其实也是可以观测的,但不能施以任何物理手段。也就是说不能有任何力、质量的出现。”

    他还想得真细。看样子,他这个故事,早就在编造中,今天,只不过遇上我,他愿意说出来而已。

    算他这一关勉强有个解释,但下一个问题,恐怕他更难回答了。“假如你穿越到未来,也只是用意识观察,比如,看到某种灾难发生。当你回到现实,你试图改变未来的结局,作出行动上的努力,那你岂不是干扰了未来?”

    “当然,要不然,看它干嘛?”他回答得真是理直气壮。

    我内心反而尴尬了。因为我原先内心有个预设立场,就是观察不能干扰历史和未来,在这个前提下,他如果预看了未来,回到现实又试图改变,是不行的。

    结果,他就是要干扰,我没话可说了。看样子,我的逻辑预设有漏洞,难不住这个什么都敢想的年轻人。

    他的结论如同他的推论,一样大胆。“也许,我所看到过的鬼魂,只是那些穿越到今天的意识,它们的变种和形态。这些意识回到他们的现实中,也许正在改变着他们的行为呢。”

    那么,我们就生活在那些死去的人的未来?如果这个推论成立的话。

    我仔细一想,还真是。相对于古人,我们真的是活在他们的未来。

    但是,这个多世界并存交织的观点,让人更加眼花缭乱。时间空间的序列被打乱后,我们思维的线索,将如何寻找?

    混乱,熵,测不准,泡利不相容原理。我脑袋里全是这些概念的纠结,他把我搞糊涂了。

    我已经无法理顺对他所编故事的理解了,他还等着我的讲评呢。不行,我无法讲评,但既然是对谈,我也得拿出我自己的东西来。

    “好!小苟,你完全可以编一部科幻小说了,说不定,还真有些人信。”

    他摩拳擦掌的样子,好像真要往作家方向发展。我得跟他一盆冷水,因为,他如果真的要当作家的话,他养不了家,对不起老婆。他还是搞他的工程技术,既擅长,又稳妥。我可不能害人,他是李茅的朋友,也对我真诚。

    “但是,你知道,我们前面说过。相信的人越多,才越会变成现实。集体的迷信,才能够心想事成。如果说编故事,最宏大,让最多的人相信的,莫过于佛教的世界观了。”

    “是吗?不是信上帝的人,更普遍吗?”

    “以人口总数来说,信佛教的人更多。以时间长度来说,信仰稳定性来说,佛教也是第一大宗教。”

    “什么叫信仰稳定性?”

    “从它诞生以来,世界观变怎么变过。以信仰上帝的人来说,只不过是近千年的事,还有东正教、天主教、基督教之区分。而佛教历史,已经至少两千多年了,其世界观,从未改变,你说,它是不是很厉害?”

    小苟承认了:“科学的信仰只有几百年,佛教的信仰有几千年,当然没法比。”

    打消了他当科幻作家的崇高情结后,我继续说到:“佛教描绘了一个宏大的世界观,估计比你那些假设更为彻底,无法驳倒。况且,相信的人如此之多,时间如此漫长,估计,它影响着人心的发展,最终会在现实中出现,当然,要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了。”

    小苟明显缺乏佛教常识,所以好奇心起了主导:“讲讲呗,庄哥,我还听过。”

    “你所说,超越时间或者空间的束缚,就是一种自由,就是一种飞跃,让人激动不已。但并不彻底。佛教从根本上,就否定了时间和空间的实有性。”

    “什么意思?”没有时间和空间概念的世界,变得无法理解,任何人在刚开始,都难以接受。

    我只好又用比方的方式来说了。“庄子的《逍遥游》你读过吧?”

    他当然读过,他点点头。

    “鲲厉害不厉害?但没有水,它也不自由。鹏厉害不厉害?但没有风,它也不行。凡是需要依靠一定条件产生的能力,都是不稳定不自由的,这就是庄子的理解。他得出结论,真正的自由,是不需要凭借任何条件的自由,对不对?”

    “你这样说,我理解了。”小苟说到:“庄哥,这个意思是说,离开了空间,时间就没意义,离开了时间,空间就没意义。反之,要离开其中一个,另一个也不复存在。所以,彻底的自由,是两个概念都不存在,对不对?”

    我点点头。

    “但是”他的疑问又来了“如果这两个都不存在,我们如何存在于这个世界呢?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中,如果来界定我们自己呢?”

    “你问了一个基本的哲学问题。”我首先肯定他思维的高度,然后解释到:“所有概念,都相对于其它概念而存在。所以,建立在概念基础上的思维,也就是不彻底、不自由的思维。没有概念,就无法思维。但人类真的需要这种思维吗?”

    小苟反应很快。当然,他处于亢奋期,某种激素的分泌,让他的思维有了跳跃式的进步。“那按你这个说法,还有另一种思维的存在?就是抛弃概念、没有相对比较的思维方法?是直觉吗?”

    “直觉也是一种概念。据说有这种方法的存在。历代有很多得道高僧的传说,好像他们找到了这个思维模式,是共同的唯一的,也是可信的。但是,我的确没法找到,至少在今天,我对这个模式,也是没有感觉。只是,我从哲学和推理上,可以理解。”

    “好,就算这种思维方式高妙。但它有什么用呢?”

    实用主义深入骨髓,这是工程学培训出来的习惯。

    “思维自由了,人就自由了。”

    小苟还是不太理解,问到:“为什么?思维是主观,肉体是客观。”

    我只能按经典的描述回答,尽管我也没到达那个境界。

    “人的本质,是心的造作。按经典讲,整个世界,都是心的造作。我们编了故事,把自己套住了。当否定这个故事后,我们以及世界,就不必互相依托地存在,进入某种绝对自由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