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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竹想阻止已来不及, 当机立断的道:“我们家没空屋子, 没得委屈了表妹。管妹妹你精神好,我瞧着这会子也不累, 劳你送表妹去妈妈那里暂歇一晚,明日再收拾院子。”
管平波十分上道的道:“好咧。那大娘今晚住哪里呢?依我说,不如住我屋里吧,我那屋子虽比不得姐姐, 还算干净。我同雪雁混去。”说着,挤眉弄眼的把窦宏朗往练竹身上一推。她力气本来就大, 一把过去, 窦宏朗直直扑到练竹身上,好悬没摔着。
窦宏朗恨不得把管平波抓来打一顿,管平波已经一手拉着练奶奶,一手拉着那莲表妹跑了。先把练奶奶扔给雪雁,再强拖着莲表妹往正院里去。莲表妹一个弱女子,哪里是管平波的对手, 一路跑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敢使性子。她姑母是送她来做妾的, 管平波比她先进门,惹了她,还不定怎么被算计。好容易被拽到正院, 肖金桃听完管平波的话, 脸就挂下来了。极冷淡的道:“既然亲家母有求, 我们做亲戚的不好不管。宝珠,带亲戚家的小姐去梳洗。明日再理论。”
莲表妹立刻被宝珠拖走了。
肖金桃冷笑:“好不要脸的东西,当我窦家是随便哪个都能来讹诈的么?你姐姐是个明白人,今天夜里她要住你们家,练家老婆子闹上一场,不要聘礼,白送个人进来,我们家有口都说不清。”
管平波笑嘻嘻的道:“妈妈,你竟愿跟人对嘴对舌?咱们家什么时候讲过理了?”
肖金桃对着管平波的头给了一下:“你闭嘴!这话不用说出来。”
管平波笑问:“表妹怎生处置?”
肖金桃挑眉道:“你说呢?”
管平波道:“我不知道呀,没经验。”
肖金桃森然说:“算计我儿子,好大的狗胆。既无依无靠交与了我,便是我的首尾。巴州城里城外,娶不上媳妇的光棍多了,我还能收几斗米的聘礼呢!”
管平波心里窜起一股寒意,已知莲表妹死无葬生之地了。聘礼都只能出几斗米的人家,还能是什么好地?
方才短短的照面,管平波已看出莲表妹有几分姿色。这种女子,到了底层是最惨的。要么被丈夫逼着去卖,要么被调戏反遭丈夫打,还要被农妇们指责谩骂吐口水,一出门没准就被一群农妇按着揍。这日子,同地狱也无甚差别。练家送了人来慕富贵,就让你贫苦一世不得翻身,活活煎熬着去死,比直接杀了还骇人,顺道一耳光扇在练家脸上,是为教训,再有下次,呵呵。
回到家中,各处都已熄灯睡觉。次日,练奶奶还在正屋与练竹磨牙,练竹咬死不松口。到中午,宝珠走过来道:“亲家奶奶,我们奶奶说了,瞧着莲小姐年岁不小,是该许人了。恰我们奶奶有个亲戚,有把子种田的好力气,堪称良配。既练家无力养活,她已使人去说媒,至晚间媒人就来了,请亲家奶奶放心。那家子来的聘礼,我们也不要,亲家奶奶自带回去吧。”
练奶奶听得此话,好似平地里一个焦雷,整个人都木了。
宝珠传完了话,转身就走。练竹眼里蓄满了泪,一颗颗的落。她不敢想,若非婆婆只有她一个亲儿媳,若非大哥和三弟皆非婆婆所出,娘家如此作,她还有甚活路?她不如胡三娘能生,不如管平波讨喜,空守着正房,逼的浑身心眼,还想让她怎样?练家三番五次的闹事,婆婆愿管一二件,难道还次次都管?那还不如把她喜欢的管平波扶正了,要个没娘家的更好。理由都是现成的,她生不出孩子。按官家论,庶子亦算她的儿子,有了庶子,七出无子一条作废,可在民间,谁又真按律法办事?若被休出家门……练竹生生打了个寒颤。想着前路步步危机,眼泪更甚,啜泣变成哭泣,扶着桌子,伤心欲绝。
练奶奶也跟着哭起来。阿莲是她家亲戚里顶顶尖的姑娘,最妙是没了父母,练家便是她娘家。练竹不得生,怎怨的练家焦心?倘或窦家翻脸,或是练竹有个什么,没有血缘羁绊,窦家定再不管练家。好容易有个合适的女孩子,竟就被肖金桃火速发嫁了。心中又不由怨恨女儿,昨日一口应下,那里还有这么多纠纷!
母女两个对着哭,各有一番怨怼。半日,练奶奶一甩袖子,怒而出门!练竹更哭的伤心,珊瑚在一旁跳着脚劝,却怎生都劝不住。此刻窦宏朗不在家,珊瑚只得对口型,叫贝壳去唤管平波,准备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管平波只得来了,并不说话。珊瑚急的直推管平波,一丝反应也无。良久,练竹哭声渐止。管平波才递了块帕子道:“姐姐太好性儿,日后遇到此事,只管把桌子掀了,看他们如何。”
练竹摆手道:“还是孩子话。”
管平波道:“姐姐想,是你靠着他们,还是他们靠着你?”
练竹怔了怔。
管平波又道:“从来谁赚钱谁当家,没听过吃闲饭的能骑在赚钱的头上作威作福。以我的话说,那叫软饭硬吃。你一巴掌扇过去就完了。今次,虽是妈妈出手收拾了,妯娌里哪个又听不见风声呢?我是个直性子,想不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法子,只晓得一力降十会。我若是姐姐,就盯着兄弟。亲娘闹一回,我就把兄弟打一回。闹十回,我就打十回。我不怕手疼,只看亲娘的心疼不疼。”
练竹:“……”
管平波又不说话了,两个老大干仗,自然是小弟送死。就似肖金桃扇练家,毁的便是莲表妹终身。莲表妹无辜么?可练竹又不无辜了么?打仗没有不死人的,同理,斗争没有不炮灰的。故,她不能做随时被“大局”牺牲的小弟,她得有力量。即使如今暂居小弟之位,至少要加大自己的筹码,不落个被人一句话处置的下场。莲表妹可是连喊冤的机会都无。
半日,练竹叹了句:“都是我做的孽,珊瑚拿两对银镯子去妈妈处,只说与表妹添妆吧。”
珊瑚道:“我劝婶婶别管此事,这不是我们二房的首尾,实是算计了窦家。凭我们窦家哪个叔叔哥哥要讨小,也轮得到外人插嘴?举荐两个便罢了,没见过硬来的。婶婶又不是不贤惠,我不怕当着管婶婶说,我们婶婶待人,再没话说的。”
管平波冷笑道:“没有风刀霜剑严相逼,你婶婶八百辈子都不想这般贤惠。”
练竹才收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管平波又道:“我没什么好说的,我阿爷一蹬腿死了,我被伯父卖与了姐姐。我的话也放在这儿,我要自己能做主,我嫁不得好男人不成?非要上赶着做小?我能写会算,能征善战,比哪个差了?若不是我阿爷死的突然,我一点防备都没有,固然在乡间不得展长才,但只要我能爬到了城里,不说别家,窦家要我这般伙计不要?”管平波最腻歪后院叽叽歪歪争宠,她一直不喜欢珊瑚,不是珊瑚不好不聪慧,而是两个人从来不在一条道上。你护住我赞一声忠义,拿着我来做牌坊,做梦!老娘是那般好惹的么?
珊瑚果然被哽的半死。
练竹擦了擦泪,道:“我比你总还强些。生不出儿子,是我的命,怨不得旁人。”
管平波接着沉默。练竹无所出,她唯一的方法,就是留子去母。当初胡三娘生了儿子,把儿子抢了,把胡三娘卖了,天经地义。然而胡三娘现在是招人烦,可再招人烦也罪不至死。练竹果真那般行事,胡三娘又如何?活该被人抢了挣命生下的儿子么?
望着窦家正房的雕梁画栋,管平波不由想起窦宏朗的那句话——路只有那几条,给了你,旁人吃什么?窦家二房儿子只有一个,归了胡三娘,练竹步步惊心;归了练竹,胡三娘不过是另一个莲表妹罢了。她的前世也是个五讲四美好青年,作为军人,为了旁人去死的事都干了,何止是同情心泛滥?可是到了此时,活下去是那般艰难,她一点多余的心力都没有了,更逞论同情心。
所以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以为嫁入了窦家衣食无忧,此生就无虞了。即便能保自己,那练竹呢?那胡三娘呢?那莲表妹呢?乃至珊瑚贝壳雪雁等等。她们走到今日是自愿么?就似她方才那番话,自己若能做主,又有几个人愿意奴颜婢膝的活着?
前世总有人在网络上大骂体制问题,那是他们根本没见过什么叫体制逼人作恶。肖金桃干净利落的毁莲表妹一生,恶么?可窦家若不恶,她嫁进来的第一日,就已叫人屠尽了满门。
管平波捋着心中计划,手指不自觉地拨弄着茶盏。别着急,至年底必有第一笔资金,到那时候……
管平波垂下脸,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唯有枪杆子里能出政权。她才十五岁,且看世间风起云涌,权柄落于何方!
好端端的被搅和了一番,练竹兴致全无。她常被娘家人勒掯,管家的事触动了她的愁肠。原对管平波讨得上下喜欢多少有些酸意,此刻都化作云烟。事到如今,谁又是愿意的呢?便是窦宏朗有个风流毛病,也是情愿孩子都从大老婆肚子里爬出来,家宅才和睦。可惜天不从人愿!
良久,练竹放下茶杯,揉了揉管平波的头发,柔声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人总是得向前看,也只能向前看。
管平波弯起嘴角,笑眯了眼,清脆的答道:“好!”她运气确实挺好的,练竹是个难得的和气人,若是嫁给窦元福或窦崇成,少不得先宅斗一番,她不怕归不怕,却是浪费功夫。
练竹的眼里满满都是怜悯,弄的管平波都不好意思说方才她哭全是装的,她也没甚读书人家的傲骨。管老爹不过是她嗲嗲在世时见着还算机灵,送去镇上读了几年书,好日后进城做个账房什么的。哪知镇上的私塾生意不好,那先生见谁都骗人说“此子必成大器”,哄的家长们继续交钱读书。管老爹与管大伯的仇就是这般结下的。次后老爷子死了,再无人送管老爹深造,恰刘大户家的老先生死了,管老爹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