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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有人骑马匆匆而来, 到了郜世修跟前,下马行礼。
“七爷。您要的东西, 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听了这话玲珑方才知道, 原来眼前这位是在国公府伺候的人。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身穿靛青色团花束腰裰衣,唇边略有蓄须,乍一看像是寻常人家的老爷,说是乡绅也不为过。却只是在国公府里做事的仆从。
郜世修从他手中接过一个一尺见方的黄花梨雕花木盒, 与玲珑道:“你随我来。”当先去了最近的街角处。
等到玲珑跟过去, 郜世修又喊了她转过弯,同去了另一边无人的僻静处。
木盒打开, 芬芳四溢。
玲珑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里面的两个荷包。做工精细, 分别绣了荷与兰的纹样。
“你把它们戴上。”郜世修说着, 俯身,亲手把荷包挂在了小姑娘的衣裳边上, “往后不要离身。”
玲珑愣了愣后反应过来, “您这是——”
“我知道你在戴茶叶包遮掩。”郜世修道:“那东西气味略轻,且香味不够持久。这个效果会更好。待我下次去寻你, 会再给你拿新的。你放心就是。”
听了这话, 玲珑的关注点从七爷怎么知道了香气的事情, 瞬间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惊喜地问:“您会去看我?”
她的喜悦外露地显而易见, 郜世修被她的情绪感染,唇边也扬起了清浅笑意,“嗯。”
玲珑笑得合不拢嘴。
郜世修还有事要进宫一趟,不能亲送玲珑到门口,便让她先走,他在原处看着。
玲珑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很快挪到车窗边上。
明知道大家闺秀不应该东张西望的,她也只作不知道,掀开车窗帘子,探头往外看。
瞧见了那挺拔身影后,她才有点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端庄稳重了?也不知道七爷会不会恼了她。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传来了沉稳男声,隐隐带笑,“当心凉着。”
玲珑乐呵呵地看着郜世修。
原来他并不生气。
她开心地大声说:“我没事!”
随即想到不知会有多久的分别,心里难过,那笑容就渐渐淡了下去。
郜世修策马过来,温声说:“快进去,我得了空闲便去看你。”思量了下,又道:“我若是知道你不听话吹风着了凉,便不再去侯府找你了。”
呲溜一下,那小身影瞬间消失在车窗边。留下车窗帘子在不住晃动。
郜世修不禁摇头失笑。
正打算驱使着马儿去一旁,他忽地想到了什么,抬指轻叩车壁,轻唤:“丫头。”
玲珑的小脸立刻出现在窗边,“什么事儿?”
话刚说完,她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个冷冰冰的东西。尚还带着初冬寒风的凉气,冻得她小手一抖。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郜世修又拿回去了。
他用掌心温度把它暖热后又重新放到小姑娘手中。
玲珑搭眼一看就知道是七爷腰间佩着的那块玉,忍不住“咦”了声,惊喜地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半晌后小心翼翼确认:“给我的?”
“嗯。”郜世修还记得那一晚。小姑娘握着它才慢慢睡着。
“谢谢七爷!”
郜世修忍俊不禁,“不叫叔叔了?”
玲珑想到之前的恶作剧,脸微红,低着头没吱声。
郜世修揉了下她头顶的发,悄声说:“无妨。往后你就那么叫着。旁人自然不敢小瞧了你去。”
这是在护着她呢。玲珑心里明白。想那样喊他一声,可是离别在即,心里难受,嗓子哽着有些说不出话来。
郜世修了然,轻拍了下她的肩,“回去吧。”
玲珑不舍地往车里钻。小脑袋刚刚消失了一瞬就又再次出现。
“七叔叔!”她眼圈红红地挥着手。
郜世修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般依赖他,心里泛着说不出的滋味,轻颔首道:“往后你若想找我,拿着玉佩去定国公府,自有人带你见我。”
玲珑瞬间高兴起来。
看她一时悲一时喜的,郜世修不由莞尔。
车子驶动。
穆少宁在外头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平时我们一点点不守规矩都要被七爷训斥半天。你倒好。没点儿姑娘家的样子还要被他护着。啧。”
见车里半天没反应,他绷着脸又说:“你知道那玉佩哪儿来的么?七爷接管北镇抚司后,头次办案旗开得胜,陛下赏的!”
“这样啊。”车里的小姑娘总算有了点反应,软软糯糯的声音传出来,“原来七叔叔那么疼我呢。”
一听那称呼穆少宁就头大,气得频频回头,故作恶狠狠的样子瞪着车子。
玲珑在车子里吃吃地笑。
穆少宁听着她的笑声,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下来,做不出那凶恶样子了,轻嗤了句“小鬼一个”,驱使着坐骑到马车旁,安心地守在她的车边。
·
怀宁侯府和定国公府是世交。
两家老太爷当年是随先太.祖皇帝一起征战沙场的同僚,后因战功而同授国公。
不同的是,定国公府的老太爷救过太.祖性命,因此定国公府的爵位世袭罔替。怀宁公府便没这份殊荣。后因郜家老太爷的亲妹进宫做了皇后,郜家愈发兴盛。
几十年过去。如今老定国公尚在,而老怀宁公已经过世,现下穆家当家的是其子怀宁侯。
北镇抚使郜世修便是老定国公的幺子。
而穆少宁,则是怀宁侯嫡孙。
得知少爷回来了,怀宁侯府阖府上下尽皆欢喜。仆从们忙个不停,为了今日的宴席做准备。
一名身穿素面杭绸褙子的妇人匆匆进了雪兰院,唤了个小丫鬟问:“大太太在不在?”
小丫鬟捧着铜盆回头笑答:“孙妈妈,大太太在屋里呢。刚饮完一杯普洱,现下在吃果子。”
“怎么刚吃完茶就吃果子。”孙妈妈急急地往正房里去,“平日里不是爱绿茶么,怎的换了普洱。莫不是肠胃不适。”
念念叨叨进了屋,孙妈妈看房里没人伺候,只蒋氏一个人在,却没提茶水这一茬,而是说道:“大太太,听说宁少爷带了个人来?您怎么看这事儿。要不要婢子过去迎一迎。”
蒋氏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眉目清秀。
听了孙妈妈的话,她放下果子,笑道:“好妈妈。咱们可是弄错了。”
“什么?”
“我今儿早晨细细问过世子爷,方才知道那姑娘才八岁多。可不是少宁在外头乱收的什么人。”
“才八岁?”孙妈妈一改之前的忧愁模样,松了口气,“哎呀,那么小一个。”
“可不是,就那么小。”蒋氏笑着说。
先前穆少宁直接给祖父怀宁侯写了信,说是沿途与到个姑娘,要带回家里来。
那封信只怀宁侯一人看了,直接答应下来,回信说可以。恰逢傅家老太爷过寿,怀宁侯写完信后就启程去了傅家老宅,根本没来得及细说前因后果。
因此那事儿具体是个怎么样的情况,莫说是旁人了,就连穆少宁的爹娘,世子和世子夫人,俩人也都不晓得。
蒋氏还揣测着是不是穆少宁外头收了个通房,还和孙妈妈商量半天该怎么办。结果倒好,今儿才知道,那不过是个八岁多的小姑娘。
“当个屋里伺候的也不错。”孙妈妈坐下给蒋氏削果皮,不甚在意地说:“从小培养着,做个可心的贴身伺候的。”
“看看再说吧。”蒋氏拨弄了那旁边丢弃的果皮,“脾性好了当个外院伺候的倒不错。脾性不好的话,就打发去花园做事。总不会少了她一口饭吃。”
孙妈妈听后,削皮的动作迟缓了些,“大太太,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蒋氏拿着旁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手,“你看少宁什么时候对人这么上心过?虽然年纪小,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能让他这么在乎。”
孙妈妈低头继续手里的活儿,没再说话。
她分明记得,侯爷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善待那个可怜的孩子。万不可怠慢了。
虽然侯夫人不太管事,可这侯府上下都还是得听侯爷的不是?
·
怀宁侯府与定国公府之间只隔了个荷花巷。
车子行到荷花巷的时候,穆少宁遥遥地指了定国公府的位置给玲珑看:“瞧见了没?那边就是郜家了。那里比侯府大了两倍有余,景致很好,府里还有一条天然河流经过。过些时候,等到七爷有空了,我带你过去玩。”
玲珑趴在车窗上,遥遥望着那高门朱户墙外探出头的高树枝丫,心里想的却非那稀奇的府内活水,而是暗暗期盼七爷快些有空。那样,她可以早些央了穆少宁带她过去玩。
很快到了怀宁侯府。角门打开,车子一直驶进府里方才停住。穆少宁快速下了马,到马车旁,打算亲自把玲珑扶了下来。
谁知他刚刚伸手出去,小姑娘就自己扶了车边跳到地上。
穆少宁咧嘴笑了,“还说不是我妹子。这做事儿的方式简直和我一模一样的。”
玲珑正要反驳,就隐隐听到一阵悠扬的歌声飘来。那歌声虽只冒出来两三句,却婉转空灵,带着无尽的哀思,让人闻之心生悲凉。
她循着声音往那边看。可惜的是歌声落下后就没再响起。
“那是谁?”她问。
“你说什么?”穆少宁随意答了句,忽地想到了什么,道:“哦,没什么。你不用管。”
他见玲珑还在频频回头,朝她额头上轻弹了下。
玲珑捂着额头看过来。穆少宁眉端一挑,扬着下巴说:“走。我带你去找我娘她们。看看给你收拾的院子怎么样了。”
厅堂里已经聚了不少太太小姐们。一圈儿行礼下来,玲珑收到了好多长辈们的见面礼,交由锦绣和冬菱拿着。
太太们一直赞玲珑乖巧懂事又漂亮。
这话越听越多,玲珑羞赧,小脸通红。
邓氏指了她和太太们说:“我这女儿啊,害羞得很。若是有不合礼数的地方,大家多多包涵。”
太太们笑道:“玲珑这么听话,哪里有半点儿不合礼数了?你啊,就算是自家孩子,也得说话公正着些。”
“就是。”傅氏在旁道:“玲珑多乖。我怎么看她都好着呢。”
都是相熟人家的太太们,闻言笑着打趣。
这时帘子撩开,有两名少年郎走了进来。两人相貌有三四分相似,只不过年长那个身材略矮些,十六七岁的年纪,笑容非常和善,正是傅家大少爷傅清行。年少那个相貌更为出众,温润如玉,便是傅家二少爷傅清言。
两人行到跟前,给长辈们揖礼请安。
傅清行和长辈们说着话的功夫。傅清言看到玲珑也在,过来问她:“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声。”
玲珑笑着说:“才刚到。姐姐呢?”说的是傅茂山和邓氏的女儿傅清盈。
“她啊,”傅清言道,“应当在帮母亲准备招待客人的东西。你且等会儿,得闲了让她过来陪你。”
傅清言知道玲珑不认识这儿的人,怕她紧张,就在旁和她温声说着话。
没多久,丫鬟们来禀:“太太,姑太太,瑞王妃来了。”
屋内的太太们闻言都起了身。
瑞王乃是今上的亲叔父。瑞王爷和瑞王妃年纪大了,等闲不会出门。如今肯来傅家宴席,当真难得。
“老王妃来了?”邓氏惊喜且意外,“快快有请。”说着拉了傅氏一起亲自去迎接。
其他太太们也有很多跟着出了门去迎。
出门前,邓氏和傅氏叮嘱傅清言兄弟俩:“你们陪着玲珑一会儿。”
傅清行、傅清言就和玲珑一起跟了过去。
人不算少。虽然彼此间都隔了不少距离,傅清言依然怕人多会碰到玲珑,从头到尾都护在她的旁边。
瑞王妃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院子里。主人和宾客凑在一起,虽算不上人山人海,搭眼看过去也有些拥挤。
许多小姐们也看屋里人多,索性在里玩,有的凑一起看锦鲤,有的欣赏府里花草。
看这情形,屋里一时半会儿的怕是不会消停下来。傅清言就和玲珑、傅清行商量:“不如在园子里玩会儿吧。”等到太太们在瑞王妃跟前依次露过脸后就好了。
玲珑和傅清行都没意见。
傅清言找了个离待客的厅堂不算太远的僻静院子,摆了棋盘。
三人轮番对弈,输了的下场换人。
因为玲珑年纪小,兄弟俩都让着她,以至于她一直坐在棋盘前,对手由兄弟俩轮番上任。
三盘下来,傅清言和玲珑对战的时候,傅清行遣了丫鬟去看看厅堂那边有没有。谁知厅堂那边还没好,丫鬟却给带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怀宁侯府二房的几位小姐来了。
“太太和姑太太在瑞王妃跟前,婢子们不好去通禀,只好来跟少爷和小姐说声。”丫鬟道。
玲珑问:“你说穆家小姐们到了,那送小姐们来的袁老姨娘呢?”
丫鬟茫然,“什么袁老姨娘?侯府的人把小姐们送来后就都走了。只三位小姐在。”
傅清言往前探了探身,与玲珑道:“那个老姨娘八成想着她走了后,把小姐们单独丢下,我们就不能不管她们。”
玲珑十分赞同他的猜测,“就是这样。”
“越是逼着,我越不爱搭理。”傅清言说:“咱们不理她们。”
玲珑就笑,“听四哥的。”
傅家两房加起来一同序齿,傅清言行四。玲珑便喊他一声四哥。
看俩人也不继续下棋了,反而凑一起嘀嘀咕咕,傅清行在旁问:“不如我们去迎一下她们吧。”
“她们来了便来了。”傅清言已经重新端正坐好,听了这话后头也不抬,凝视着棋盘,“姑母一早不就交代了?等她们到后直接带去院子‘休息’。照着做就好。”
傅清行踌躇着说:“毕竟过来是客。总不好冷待她们。”
“对她们还用这么客气?”傅清言啪地把手中棋子拍在了棋盘上。
他虽然性子温和,却不是对谁都和善,遇到不喜的事情,便锋芒毕露,“母亲不是说了吗,二房的人镇日里和姑母过不去。她们不让姑母好过,我们自然也不用对她们好声好气。”
傅清行叹了口气,“你们不去便罢。我跟去瞧瞧。”
玲珑捏着棋子抬头看他,“大哥,你真不用管。”
傅清行素来是个老好人,看不得旁人被冷待,并不听弟弟妹妹说的,自顾自出了院子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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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少媛和双胞胎姐妹俩正由丫鬟领着往花园去。因为厅堂里都满着,没法把人往里带,就打算依着姑太太傅氏之前的吩咐,把她们领去那个打扫好的院子。
傅氏和邓氏都不是刻薄的性子。虽说要把人拘在那儿,倒也不会亏待她们。院落干净整洁,一切吃的用的都置备妥当,别说在那里待几个时辰了,就是待个几天不出来都没问题。
一路往那边走着,眼看着道路有点偏了,穆少媛当先止了步子。
双胞胎姐妹俩一直在叽叽喳喳谈论着今天穿的新衣裳,压根没留心在去什么地方。前面穆少媛停住了,她们才意识到这路有点荒凉,问丫鬟:“这是去哪儿?”
丫鬟低头说:“太太和姑太太给小姐们准备了果子点心。婢子带您们过去用一些。”
袁老姨娘在路上和三人提起过傅氏的打算。
穆少娟顿时闹起来,“凭什么别人好吃好喝的玩着,我们就要去那种地方?不干!”说着就要往别处跑。
穆少如随后跟上。
穆少媛低着头快步走在了她们旁边,而且越走越快,眼看着就要越过她们去。
邓氏和傅氏都是掌管过一府家务事的,自然有些手段。俩人早就有了准备,三人一闹起来,立刻有六名粗壮婆子拦住了她们的去处。
眼看着三人就要被婆子们擒住强硬带走了,傅清行小跑着过来,满头大汗地说:“你们这是做什么?往来都是客。断然不能这样亏待了客人。”
看到是府中大少爷,婆子们无奈停下手解释:“是太太和姑太太吩咐了的。”
穆少如和穆少娟轮番高声喊傅清行:“大舅爷你可得帮帮我们!”
穆少媛的眼睛里已经有泪水滚动。
傅清行看三位小姐的手腕上都被握出了红痕,摆手制止了丫鬟婆子,“我来带她们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