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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雨缨看向那凝露公主时,那凝露公主也正看向她。
四目相对,凝露公主眸光意味不明。
她以为秦雨缨这个七王妃,会是个美艳逼人的尤物,不料却是如此清秀寡淡,与她料想中的截然相反。
不过,站在高大英挺的陆泓琛身边倒是般配得很,仿佛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凝露公主心头涌起一抹酸涩,一旁那使臣察觉了她神色的转变,顺着她的眸光看去,已是了然了几分。
“公主,”使臣开口,“老臣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凝露回过神来,收回目光:“有什么话,当说无妨。”
“公主觉得,七王爷此人如何?”使臣问。
凝露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面上没有羞赧,反倒是闪过一丝失落,如实答道:“七王爷文武双全,品貌出众,实乃人中龙凤。”
“那公主觉得,七王爷作为夫婿,是不是合适的人选?”使臣接而问。
夫婿?
凝露听得一怔:“你……你这话是何意?”
使臣拱手:“实不相瞒,皇上此番让公主前来,就是为了能与骊国联姻。皇上心疼公主,不愿逼迫公主出嫁,故而命微臣入宫之后仔细观察公主态度如何,是否看得上那七王爷。以微臣所见,公主应是对那七王爷颇有好感,只不过碍于他已娶正妃,所以才一直未曾开口表露,微臣说得对是不对?”
联姻?
凝露愣住了。
她怎也没有想到,父皇打的竟是这种主意。
难怪会让使臣告诉她骊国的风土人情,难怪昨日非要让她先梳妆打扮一番,再去见七王爷……
恍然大悟的同时,凝露眸中有了一丝细微的亮光。
原以为自己与七王爷不会有任何交集,哪晓得父皇早已有了将她嫁给七王爷的打算……
她乃陈国公主,自是不可能当侧妃。
想来父皇定是有法子对付那七王妃的,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将她送来了。
只要七王妃不碍手碍脚,她嫁给陆泓琛,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秦雨缨不知自己已被这凝露公主当成了劲敌,见此人年幼稚嫩,眸光中却有那么一丝晦暗不明,心知她十有八九并不像看上去的这般单纯。
为了迎接陈国公主与使臣,宴会上准备了不少歌舞。
漓元与凝露皆是公主,且年龄相仿,故而坐在了一处。
也不知漓元在凝露耳边说了句什么,凝露眸光微微一变,待一曲舞罢,抿了口茶柔声说道:“久闻七王妃娘娘擅长抚琴,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听娘娘弹奏一曲?”
若是一众女眷之间的茶会,这番要求倒也无伤大雅。
可这是宫中盛宴,抚琴、跳舞的皆是下人,让秦雨缨做这等事,多多少少有折辱之嫌。
秦雨缨看向凝露,这人眸中瞧不出一星半点的妒恨,一番言语也是温和至极,似乎并无敌对之意。
众人皆在等秦雨缨回答,同时也在等陆泓琛发话。
若陆泓琛对这个七王妃真有传闻中那般喜爱,定是不会让她答应这陈国公主的。
如果被针对的不是秦雨缨,而是旁人,此言此语或许会激起骊国众臣的反感。
凝露公主再知书达理、落落大方,那也是别国人,秦雨缨再嚣张胆大、不识礼数,那也是本国的王妃,只怕不待陆泓琛出言训斥,一众老臣就已迫不及待维护起秦雨缨了。
可偏偏秦雨缨流着异族的血,众人哪里还将她当本国人看待?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明里暗里讥讽教训她,就已是给足了陆泓琛这个七王爷的面子,此时见凝露公主叫秦雨缨抚琴,自是纷纷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秦雨缨似乎并未察觉自己正被人刁难,平平淡淡道:“久闻凝露公主擅长歌舞,不知道不知今日是否有幸看公主跳一曲舞?”
话音落下,那使臣脸色一变:“七王妃,公主金枝玉叶,又岂能当众做这等事?”
“使臣言下之意,公主金枝玉叶,而我这个王妃则是草芥了?”秦雨缨反问。
使臣不禁结舌:“这……”
“单单听我弹奏未免太无趣,倒不如公主跳舞,我弹琴为之助兴,如此也热闹些。”秦雨缨道。
她不嫌事大,凝露却是听得脸色青紫。
她乃堂堂公主,当众跳舞无异于丢人现眼,秦雨缨丢得起这个脸,她可丢不起这个脸!
使臣勉强一笑,企图化解这尴尬:“七王妃真会开玩笑,方才公主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秦雨缨也是一笑:“身为一国公主,有些不该问的便不要问,免得贻笑大方。”
在旁人看来,她此言此语甚是咄咄逼人。
那凝露公主都已无言反驳了,她却非要再压人一头。
可若听之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便不是秦雨缨了。
凝露公主心中愈发痛恨,眸光也变得尖锐了几分,俨然已将秦雨缨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公主不必介怀,七王妃向来就是这般出言不逊,不仅在公主面前如此,在皇祖母面前也是如此。”漓元在旁说道。
皇祖母,指的自然是太后娘娘。
“在太后面前也是如此?”凝露听得诧然。
她只知秦雨缨狂妄,却不料竟狂妄到了这般地步,连太后娘娘的面子都不给。
太后的身子虽有所不适,当还是强撑着出席了这次酒宴。
漓元说罢,若有所指地看向太后所在的方向。
凝露心领神会,立刻收起眸中的恨意,恢复了一贯的单纯模样,脸上还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
太后不言也不语,却是一直在打量这个陈国公主。
她有心为陆泓琛另寻一个侧妃,思来想去,凝露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年龄比陆泓琛小不了几岁,模样也算十分水灵,最主要,是身份能与陆泓琛相配。
不像秦雨缨,只是个落魄的女儿,且还有异族血脉,身份着实令人嫌弃。
“我看皇祖母似乎与公主很有眼缘,待宴席散了,公主可亲自去拜会皇祖母。”漓元出起了主意。
凝露觉得此计可行,既然无法吸引七王爷的目光,不如从七王爷的母后身上下手,或许能事半功倍。
“犹记得七王叔先前极为孝顺,与太后娘娘母子情深,只可惜……”漓元轻叹了一声。
“只可惜什么?”凝露忙问。
“只可惜七王妃过了门,屡次三番从中作梗,使得七王叔与皇祖母之间有了间隙。”漓元道。
这话倒也不假,至少宫里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到底是错在秦雨缨,还是错在太后,这一点极少有人思忖。
凝露自然也不会去思忖这个:“这七王妃真是好生可恨!”
在她看来,七王爷文韬武略,实乃世间奇才,寻常女子压根就配不上他。
偏偏他却娶了秦雨缨这么个一无是处的王妃,这未免也太令人可惜。
“公主说得是,七王妃的确可恨。她丝毫不懂三从四德为何物,不忠不义不孝不悌,这样的人待在七王叔身边越久,七王叔做的错事就越多,倒不如……”漓元说到这儿,故意没再说下去。
“倒不如将此人除去,如此也好救七王爷于水火之中。”凝露接话。
而今七王爷不仅与太后间隙颇深,听闻还惹得骊国的文武百官怨声载道,可不就是处在水火之中吗?
经漓元这么一说,凝露愈发起了要将秦雨缨这个七王妃撵走的心思。
这种女人,最好离七王爷远远的,永远也别再出现在他眼前,如此方可天下太平。
论起心机,凝露到底不如漓元。
一旁那使臣将二人的对话听在耳朵里,心知这漓元是个城府极深的,本想劝凝露公主莫要与此人深交,细一思忖,又改变了主意。
公主自小在宫中长大,被皇上捧为掌上明珠,哪里接触过这人心的险恶。
既然未曾接触过人心的险恶,自然不会是那能言善辩的七王妃的对手。
有这心思深沉的漓元公主在身边,倒是能为她出许多主意……
就好比去拜见太后娘娘,这主意就连他都未曾想到。
说到底,男人的心思毕竟不如女子细腻……
凝露对漓元可谓言听计从,酒宴过后,立刻就去了太后寝宫。
去时,御医正在为太后针灸治头风。
“太后娘娘,凝露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凝露张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柔声细气问道。
“好孩子,你怎会来得不是时候?”太后面上虽有倦容,但语气格外和蔼。
她一见这凝露公主,就觉十分喜爱。
品貌端正,举止有礼,且还这般温顺,这是秦雨缨那等粗枝大叶的刁蛮俗妇远不能及的。
太后立刻吩咐宫人赐座上茶,凝露坐下后,疑惑问道:“太后娘娘这是病了吗?”
“公主有所不知,太后娘娘这头风病,可有些时候了。”一旁的老太监道。
“头风病?”凝珠听得眼珠一转,“我母妃也有头风的毛病,后来服用了御医的方子,不多时就好了大半,若太后娘娘不嫌弃,我便将那方子要来,或许能为太后娘娘减轻病情。”
太后听得心中甚慰。
这孩子与她头一次见面,就如此乖巧,叫她怎能不喜欢?
不像那秦雨缨,分明有一手针灸的好本事,却迟迟不肯入宫为她医治,分明就是不孝,分明就是不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她未曾想过,自己趁秦雨缨失踪、陆泓琛失忆,将七王府搅了个天翻地覆,还把与秦雨缨最亲近的两个丫鬟抓到了宫中做苦役……凭此一点,秦雨缨不痛恨她就已很是不易,谈何孝顺,谈何将她放在眼里?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是秦雨缨一贯奉行的原则。
有许多笔账,她从未与太后清算过,如此这般着实称得上是委曲求全,于她而言已是忍让到了极致,太后却还诸多不满,时常挑刺,长此以往,二人之间不起矛盾纷争,那才怪了。
“太后娘娘,这是凝露手抄的《地藏菩萨本愿经》,听闻太后娘娘也是礼佛之人,此番献给太后娘娘,望太后娘娘莫要嫌弃。”凝露道。
经漓元指点,凝露所送的礼物,深得太后的心。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太后抚摸着那娟秀的字迹,看向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慈祥和蔼,问了凝露的生辰八字,使眼色叫宫人记下了,待到凝露离开,便立刻将她的生辰八字写下,命人送去宫外的清远寺中。
为的是让寺庙里的高僧,瞧瞧这凝露的生辰八字,是否与她的琛儿相合。
虽然高僧也曾说过,秦雨缨与琛儿的八字十分相合,但太后始终不曾信过。
这秦雨缨除了惹来麻烦、带来灾祸之外,从没见干过什么好事,哪里会是相合,分明就是相克!
她似乎忘了,秦雨缨曾救过陆泓琛的性命,而今还怀了陆泓琛的儿子,她的孙子。
原本太后对她十分感激,却因异族血脉一时,态度骤变,再次如之前一般挑剔。
这种挑剔虽未当着秦雨缨的面言明,但在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一句言语间流露得再明显不过,秦雨缨不是个傻子,自然早就有所察觉。
她算是明白了,即便自己是个天仙,太后也能挑出一堆的毛病来。
更何况她不是天仙,仙骨已无,至多只能算个活了许多世、经历了许多悲欢离合的普通人。
想来凭着她的身份,太后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真心实意接纳她了。
好在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赢得太后的接纳,旁人的看法,她素来不甚在意,哪怕是太后,也不过就是个见面次数略多些的陌生人,接不接纳又有何妨,只要不惹到她头上,相安无事便可。
只可惜,就连相安无事也做不到。
这日午后,陆泓琛回了七王府,没过多久,那凝露公主就跟来了。
却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而是随漓元一同过来的。
漓元是陆泓琛的侄女,自打失去皇后这个靠山后,就时常跑来七王府,为的是巴结陆泓琛这个王叔。
下人们自然不可能将她赶走,况且还有一个邻国公主,下人们更是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将二人领到陆泓琛的书房门外,便退下了。
“七王叔,七王叔?”漓元叩了叩门。
良久也未得回应,这书房中似乎空空无人。
漓元狐疑地伸手推了推。
房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了一条缝。
“七王爷不在书房吗?”身后的凝露问道。
漓元点了点头,大着胆子开门进去了:“我还从未见识过这七王府书房的陈设,看起来倒是比宫中的御书房差不了多少。”
这话半点不假,七王府上上下下,就数这书房最大,书架上挤满了书册,大多都是半旧不新,可见这主人是个极爱看书的。
凝露对陆泓琛多了一些好奇,心道他如此年轻,看不出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倒是与自己性情有几分相投……
“咦,这是何物?”凝露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一物。
那是个小小竹筒,用蜡封着,竹筒里似乎有张纸条。
漓元心念一动,看出这似乎是军中密报。
“公主……”她正要出言提醒,外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书房门口不知何时多了好些人,领头的一个是杜青,身后跟着不少侍卫。
“漓元公主,是你?”杜青看向她的眼神好生不善。
“杜副将,这……这是怎么了?”漓元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杜青这人,面相凶神恶煞,看起来着实可怖。
“在下奉命查处府中泄露军情之人,没想到却抓到了漓元公主你。”杜青冷冷道。
“什……什么泄露军情之人,”漓元勉强赔笑,“杜副将,我可是公主……”
“公主又如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漓元公主,请和在下去慎刑司走一趟。”杜青二话不说,就吩咐侍卫来抓漓元。
“大胆,你是何人?”凝露见漓元被抓,咬牙上前道,“若本公主没有记错,在骊国,知以下犯上是要被治罪的!”
杜青转目看向她:“你是?”
“这位是凝露公主,凝露公主是与我一并来的,杜副将,你该不会是想将她也一并抓了吧!”漓元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原来是凝露公主,”杜青的眸光一如先前冰冷,“抱歉,得罪了。”
言罢,竟是要亲自“请”凝露去慎刑司。
“你……你好大的胆子!”凝露气得不行。
她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
“杜副将,凝露公主是客,岂有将客人抓去治罪之理?”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
来的不是别人,是秦雨缨。
凝露万万没有想到她出面替自己说话,面色微变。
杜青恭敬点头,这才松开了凝露。
凝露哼了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
“凝露公主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清。”秦雨缨揉了揉耳朵,神色不惊。
“你!”凝露咬牙,心中恨得不行。
这秦雨缨,分明就是在伙同下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企图用这种小小伎俩让自己对她感恩戴德,当自己是傻子吗,连这点计谋都识不破?
事实上,秦雨缨压根没打算在她身上费心思。
演戏不假,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假,但要对付的不是凝露,而是漓元。
漓元今日来得着实频繁,每次一来都要在七王府待上好几个时辰,不仅秦雨缨觉得烦,陆泓琛也有些不耐烦,杜青见状便提议吓一吓这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如此,她便不会再敢往七王府跑了。
怎料漓元今日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还带来了一个凝露。
陈国公主若被抓入慎刑司,那未免也太说不过去,故而秦雨缨才及时露面,阻止了这一桩笑话的发生。
“七王妃,你休要贼喊捉贼,军情泄露,你这个异族人难辞其咎!”漓元指着秦雨缨,气急败坏说道。
该死的,居然敢算计她?
即便父皇已不在人世了,她也是这骊国的公主,秦雨缨不过区区一个王妃而已,哪来的资格叫下人对她动手动脚?
异族,又是异族……
这两个字,秦雨缨几乎听得耳朵起茧。
还未开口反驳,漓元又道:“别以为我不知你私下都做了些什么勾当,你这肚子里的孩子迟迟未出生,分明就是月份不对,由此看来,你先前根本就没怀上我七王叔的子嗣,这孩子来历不明,还不知道是你同哪个男人怀的野种呢!”
“你说谁是野种?”陆泓琛问。
他来到书房时,恰听到了这趾高气扬的一句。
他自问对这漓元已是十分容忍,不料她变本加厉,愈发蹬鼻子上脸,竟辱骂到了雨缨的头上。
“七……七王叔……”漓元脸色大变,心叫不好。
她深知陆泓琛十分偏护秦雨缨这个王妃,在皇祖母面前是如此,在她面前就更不必说了。
“你还知本王是你的王叔?”陆泓琛脸色极冷,眸光亦冷,“你今日擅长书房,偷看军中机密,你可知这是何罪?”
真正惹怒他的,不是这些,而是辱骂秦雨缨与她腹中的孩子。
仅凭这一点,他便不会轻易绕过这尖酸刻薄的漓元。
“我……”漓元惊惧不已。
她从小就怕陆泓琛这个七王叔,虽比她大不了几岁,但那冷峻的面色,着实令人脚底生寒、后背发凉。
尤其发起怒来,两道目光犹如寒冰,似能生生将人冻结。
“押入慎刑司,好好审问。”陆泓琛冷然吩咐。
“是!”杜青应声,上前一步。
漓元连连后退:“王叔,你明知我没偷看那军情,我来书房只是无心之举……”
“是啊,七王爷,漓元姐姐绝不会是泄露军情之人,还望王爷明察!”凝露也道。
陆泓琛森然的目光扫向她:“本王看在你并非骊国人的份上,暂且不与你计较,若你再为漓元求情,本王不介意将你一并押入慎刑司。”
凝露被吓了一跳,讪讪地没敢再说话。
漓元被侍卫带走,大呼冤枉的同时,心中后悔不迭。
早知如此,她便不进这书房了,谁能想到那桌上恰有一封军中密报呢?谁又能想到,秦雨缨会突然出现,以至于她一怒之下口不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