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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疑点?”
“有了肖川工友们的讲述以后,你已经对这个结论板上钉钉了吧?”
吴端想点头,但他知道闫思弦心中的疑点才是关键,现在下结论容易被认为智商不够。毕竟,由闫思弦创造的反转他已经见识过许多次。
于是吴端有点鸡贼又有点讨好地答道:“我没觉得啊,你怎么想的?”
闫思弦丢给吴端一个“少装蒜,我很生气”的眼神,继续面无表情。
“疑点一,肖川有藏尸行为,你知道藏尸意味着什么吗?”
吴端不管闫思弦的臭脸,继续摆出“我不知道耶,还是聪明的你来答疑解惑吧”的狗腿表情。
“藏尸意味着肖川有意识避免案件被人发现,再深一层的意思,他当然不想成为被警方通缉的嫌疑人。这是凶手的普遍心理,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说肖川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他家里的老娘还指望他挣钱回去,或许这理由能帮他加一点同情分吧。这也正说明,肖川的目的不仅仅是避免被通缉,他是要继续过正常人的日子,挣钱给老娘看病。
这种情况下,他会怎么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会怎么做。
他不会把钱给肖国,更不会把杀人的事儿告诉任何人,因为他还想要继续过正常人的生活。
肖川不仅需要钱,更不会允许任何人掌握他曾杀了人的把柄,这件事必须烂在肚子里。
况且没事儿就独自看书也说明了,肖川是个相对孤僻的人,在他心里他跟那些工友是不一样的,他比他们要高出一截。他是俯视着这些工友的,因此我不相信他会在犯案后的第一时间跑回来说明自己的罪行,向不如自己的人求助。”
“这个……我不予置评,怎么说呢,很多嫌疑人,尤其是激情犯罪的嫌疑人,犯罪后自己都是懵的,干什么都不稀奇,我跟你讲件真事儿吧,有人杀了人之后往死者伤口上贴创可贴,为了救人。
所以,凶手犯案后的奇怪行为,往往规律性比较弱,你先说下一点吧。”
“不好意思,我的疑点都是针对行凶后的行为。你姑且一听吧。”闫思弦继续道:“第二个疑点。将尸体运到20公里外,埋在绿化带的雪堆里,这说明什么?”
“说明……”吴端想了几秒钟道:“我不知道能说明什么,我只是从一开始就觉得,那真不是个藏尸的好地方。
雪一化就会被发现啊,挖个坑埋了更靠谱点吧?”
“你说到点子上了。”闫思弦点头道:“藏尸的首要任务是藏,他选的藏尸地点不靠谱,驮着一个死人——或者重伤之人,在路上行驶两个小时,更不靠谱。
再者说,如果真要找个雪堆藏尸,他行驶的一路上,比江陵路绿化带更适合藏尸的雪堆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偏要跑到江陵路去?
我认为就像你说的,肖川当时完全是懵的,他根本没想好怎么处理尸体。在雪里埋尸,他是慌乱做的决定。
如果他是临时起意,突然决定抢劫杀人,那在处理尸体时如此不靠谱,说得过去。可种种迹象表明,这不是临时起意。
在11月9号之前,肖川就跟肖国明确说过要去实施犯罪,但当时说的是绑架,抢劫只是顺嘴一提,而11月9号肖川不告而别后,种种迹象表明他是去案发现场附近踩点了。
提前三天踩点。
他甚至不惜花钱在诊所给电动车充电。他是那么缺钱,这钱也太没花在刀刃上了。
为什么?
我想是因为他那时候已经有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搞到钱的决心。
他至少有三天时间准备,我们不说具体的行为上的准备,就光是心理准备和计划,也足够他想清楚该如何处理尸体了……”
吴端打断闫思弦道:“会不会一开始他只是想着抢劫,根本没考虑过杀人。乐观还是比允许的嘛,就像好多被捕后痛哭流涕的嫌疑人,说什么一开始没想杀人,都是失手导致的。
当然有为自己开脱的因素,但这其中肯定也有真的。
肖川说不定就是这种情况呢?”
“如果只是抢劫,那就不该选钝器做为凶器。”
吴端恍然大悟,“是了,你说得有道理。”
“对吧?”闫思弦道:“如果不想杀人,肖川首选的作案形式应该是威逼,能不动手最好不动手。
显然锐器的威逼效果更好。你是更怕刀还是锤子?你见过拿把锤子抢劫的?凤毛麟角,绝大部分都会选择锐器。”
“好吧,这一点的确不合理,你接着说。”吴端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三个疑点,既然肖川都回到棚户区了,既然他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托付给了肖国,那他为什么不把电动车也托付给肖国呢?
那电动车的确不算新,但卖个百来块还是没问题的吧?即便不卖钱,让哥儿几个拿去骑,图一个方便,总是可以的吧。为什么他不说呢?”
吴端露出一个“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你真厉害”的表情,也不知他是真的折服,还是故意想拍闫思弦马屁。
闫思弦有点绷不住了,脸上紧绷的线条松弛下来,表情终于不再冷冰冰。
他继续道:“综合这些疑点,我有两个推论。
第一,肖川为什么要在犯案后回到棚户区?给肖国送钱,让他帮着照顾母亲,我认为这理由是站不住脚的,至少有水分。肖国撒谎了,他隐瞒了什么?
第二,肖川为什么不把电动车也托付给肖国?肯定不是忘了,我认为他根本就不没想过。他也没想把钱和手机交给肖国,是肖国抢的。别忘了,14号凌晨这两个人爆发过争吵。
我甚至怀疑,’把肖国害惨了’的肖川究竟有没有活着离开棚户区。
肖国的讲述里的确有一些能够指向肖川的干货,但他总给我一种迫不及待地要把所有罪责都推给肖川的感觉。”
闫思弦想要努力描述他的感觉,可惜失败了。他摊手道:“就这些。”
“你这……”吴端思索着恰当的形容:“第一个推论听着不太靠谱,第二个……更不靠谱。”
“抛开主观感受,你跟我说说哪儿不靠谱。”
“这……”吴端再次语塞,只好道:“好吧,我承认我的说法不够严谨,应该说你的推论太大胆了点。
抛开主观感受得话……你说肖国是同伙,这我不赞同。你见过啥也不干的同伙吗?自从肖川离开棚户区,肖国就一直跟其余几个工友待在一块,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或许问题就出在不在场证明太过完美。”闫思弦道:“这一点我还没想清楚,再给我些时间吧。”
吴端第二天一早来到市局工作,他跟闫思弦有说有笑地走进办公室,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平息了闫思弦的不满,就像没人知道闫副队昨天暗暗生了一场闷气。
冯笑香是在两人之后进入办公室的,一见两人,她就将一沓表格递了过来。
“李芷萱整理的信息,我已经跟几人的通话记录做了比对,这些是我能查到的所有拖欠了他们工钱的人,其中有一个……你们可以留意一下……”
冯笑香伸手指了指表格第三页位于中间的一行。
“谢淼,因为一次车祸腿部受伤,是个瘸子……”
“瘸子。”闫思弦眼睛一亮。冯笑香不再多说,只丢出一个“你懂了”的眼神。
“左腿残疾,和死者周忠戎的情况一样,而且,就在案发现场附近的翠萍小区,谢淼有一套房子……”
闫思弦一边踱步一边看着表格。
“……位于翠萍小区的房子是一套拆迁补偿房,还没装修……谢淼本人原先在城北的一栋老筒子楼里有一套30多平米的小房子,小房子拆迁,所以在翠萍小区得到了一套130平的新房。
据几名工友反应,肖国曾在前年去谢淼的老房子干活儿。
算是对老房子的重新翻修吧,住了好些年,墙都快住成黑的了,肖国是个瓦工,就去给重新摸了一遍墙面,刷大白。
总共千儿八百的工钱,偏偏这个谢淼耍无赖不给,肖国去要债,谢淼还纠集几个哥们儿把肖国给打了。
每次提起谢淼,肖国都恨得咬牙切齿。毕竟,被拖欠工钱他们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是拖欠了工钱还动手打人……实在欺人太甚了……
可惜他们法律知识淡薄,又不相信警察,没有选择报警。”
吴端问道:“肖国自己有没有在清单里列出谢淼?”
“列了。”冯笑香道。
“哦。”吴端满脸的不可思议,“那你的意思是说……这……”
闫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太激动。
“或许在肖川提出要用暴力手段向拖欠他们工钱的人讨债时,肖国就想到了谢淼。”闫思弦道。
吴端接过话头继续道:“他不仅想到了,而且和肖川一起计划,头一个就对肖国下手。他不仅要钱,还要伺机报挨揍的仇。”
“没错,两人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得知了谢淼在翠萍小区有房子——或许是去讨债时听周围住户说的吧——总之,由肖川独自踩点,实施作案,而肖国则始终跟工友们待在一起,以确保案发时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肖国是既想报复谢淼,又害怕牵连到自己。”
“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我不信!不可能!”吴端道:“如果这是一次有预谋的犯罪,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谢淼,那就说明……杀错人了啊……这个概率……”
闫思弦不置可否,只继续道:“我的几个疑点能解释得通了。
肖川图财是没错,但他却选择使用钝器行凶,因为他不是要抢劫,而是要绑架。
抢劫的过程很短,只要瞬间震慑住对方,把对方身上现有的钱要来就可以了。而绑架是一个持续的过程,绑人这件事与震慑无关,更需要的是肉体上的实质的制服,是行动上的限制。
如此,钝器显然是更好的作案工具,用锤子可以把人敲晕带走,换成锐器,比如匕首,就不那么好掌握分寸了。
可惜没经验的人往往会低估钝器的威力,他们不知道,拿榔头在人脑袋上敲一下,致死的可能性可比砍一刀大多了。
在失手杀死周忠戎后,肖川彻底慌了,而在发现自己竟然还杀错了人以后,肖川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带着尸体在城市里游荡了20多公里,终于将尸体埋进了雪堆。
那时候肖川一定迷茫透了,那是绝大部分失手杀人的凶手所共有的情绪。
他唯有向同伙求助,他太需要安慰和鼓励,太需要有人帮他善后了,所以他才回去找了肖国。
肖国也懵了,那可是杀人,所以肖国才会愤怒地觉得自己被肖川害了。能理解,谁遇见猪队友会不生气呢?况且还是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
吴端依旧沉浸在“杀错了人”这种可能性中,几乎丧失思考能力,他需要点时间缓缓。
有时候真觉得闫思弦是个怪物,他怎么就能如此淡定地接受这样奇葩的可能性。
吴端干脆摊了一下手,表示自己还是暂时做甩手掌柜吧。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有方向吗?”吴端问道。
“有,对案发现场附近五公里范围内进行地毯式摸排,天这么冷,肖川独自在外漂了三天,他总得有个落脚点。如果找到了那个落脚点,兴许就能发现更多他准备作案的证据。”
“你也要去现场吧?”
“人手不够,我得去。”
“我跟你一块吧,在办公室怪无聊的,我就当遵医嘱出去走走。”
“这时候知道拿出医嘱说事儿了?”
吴端耸耸肩。
闫思弦拿他没办法,只是嘱咐道:“那你在车里待着,跑腿儿的事用不着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