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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地势……”小乔拿着地图,罕见的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客栈里, 沈情正在整理这些天从各处得来的线索。
她问:“怎么?”
“城南地势平坦, 也正因此,暗卫之前并没有到城南荒地查看……”小乔忧愁道, “因为那处没有树木,暗卫无法藏身,人到了城南, 基本就会暴露行踪。试想, 在一片空地上盖一个高楼……一定会非常引人注意。朝廷有规定, 凡起高楼,都要向京城报备……”
北郡并没有高楼。
之前在暗巷舞坊, 沈情费了些功夫,从舞坊老者口中套出了城南圣女坊的大概位置, 出乎意料的是,地图上,城南区域是一片空旷无树的荒地, 并没有那些歌舞伎所说的:“城南圣女坊是高楼。”
沈情沉吟道:“也就是说, 这个圣女坊八成是假的……暗巷舞坊的大家都被欺骗了。”
城南圣女坊是高楼, 被挑中的舞者都会成为侍奉神女的圣女或圣子,在圣女坊学习通天之术,坐在高高的通天楼上, 替圣女传达天意。
暗坊中流传的这个说法, 是那个独眼婆婆说的。
“独眼婆婆, 一年大概会来两三次, 时间并不固定,也不会提前通知,除了舞坊不知名的老板,其余人并不知道如何联系她,只知道她是圣女坊的掌事。这个独眼婆婆每次来都会手持神女的如意,到舞坊宣读神女征选圣女的旨意,‘奉天意’从舞坊挑选侍奉神女的圣女。”沈情提笔,把这些看起来有用的消息写在纸上,“她会从各大暗坊挑选一些十二三岁的少男少女,之后将他们送往城南圣女坊。”
“每年挑选的条件不同。”沈情托腮,一动不动地盯着纸上的空白思考,“今年第一次,挑走的是一对双生女,第二次挑走的绿水是舞坊孩子口中长得像妖精半点不似神女端庄模样的女孩……为什么每次都不同?”
小乔说:“舞坊的那些孩子们总结的经验也很有意思。”
“嗯?你是指那个……胸口有红痣容易被挑中做圣女?”
“对。”
沈情若有所思:“另外,凉州府允许的地面舞坊,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也就是说……这种挑选圣女的方法,只存在于暗巷舞坊。”
“为什么呢?”沈情又问了一次为什么。
小乔挑灯再次翻看八年前的案宗。
“你在看什么?”
“看关联。”
“什么关联?”
“八年前九名十二三岁少女和这个‘城南圣女坊’的关联。”小乔说道,“八年前的案子,被认定为杀人案,主犯是个查不到籍贯的‘人’,且现在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不是假的吗?”沈情说道,“此人凭空出现,无家无地,是怎么把九名少女杀死且埋在花村的旧宅里,一看就是假的,有人想掩盖案件真相。”
“但在认定为杀人案之前,仵作给出的验尸检复单却很仔细。”小乔说道,“九名少女,凭借牙齿磨损程度确定了年纪是十二岁至十三岁……无一例外,所有人的左侧肋骨都断裂……”
“嗯,我也看到了。”沈情道,“左侧肋骨……我推测是她们可能被石头或者木桩砸断了肋骨……”
小乔说:“这不怪你想不到。”
他指了指自己,说道:“这种,可能只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
沈情无端紧张了起来。
小乔说:“这是取心。”
“什么?!”沈情脸色变了。
小乔说:“神女教献祭有两用,一为治病,二为镇邪。治病这种献祭,就需要活取人心,饮心头血。”
沈情:“都疯了?”
小乔白着脸笑道:“差不多吧……献祭之前,这些祭品都会泡药池子,填药……什么药都有,至少也要泡够二十一天,有的运气差一点,是要泡四十九天,之后捞出来,就是药引子,教徒们认为成为药引的祭品身上流的血能治百病……”
沈情:“……乔儿,你……”
“哦,还有特意给求药人做的药引。三阴一阳献祭的药引叫回春,起死回生用。还有一种叫求子,泡的是烈春,就是把百种情`药喂给祭品,取心之前,求子之人要先与祭品交`合,之后吞掉新鲜的心脏,据说这样就能生子。所以……神女教的圣女不止跳镇邪舞传达神女意的侍庙神女,还有这种用于献祭仪式的圣女。”
沈情又惧又怒,声音都扭曲了:“他们用这种阴狠法子,还求什么百病痊愈!阴德都给败没了,竟然还想要无病无灾!!”
“我的意思是……八年前的九名十二岁少女,很可能是用于神女教献祭,现在这些暗巷舞坊征选的圣女,也很有可能……用于献祭。”小乔说道,“由此猜测的话,那个独眼婆婆,很有可能是牙婆。我认为,他们一开始就盯上了这些暗巷舞坊的无籍之人,因为这些人死了失踪了,也人知晓,比较方便。但也有疏漏之处,比如八年前无意间被人发现抛尸地……”
沈情沉默了好一会儿。
小乔的推测非常有可能是真的。
“……以征圣女为由,骗走无籍的歌舞伎……”沈情心中一痛。
暗巷舞坊的那些歌舞伎,个个还都期盼着有一天会被独眼婆婆挑中,成为圣女,离开舞坊,侍候神女……
沈情沉声道:“找独眼老太太!”
只是,该去哪里寻找?
正如小乔所说,城南并没有高楼,也没有圣女坊,它很有可能只是个谎言,那这个给圣女坊挑选圣女侍奉神女的独眼婆婆,又是哪里来的?
小乔问:“你准备怎么找她?”
沈情脸色阴郁,一言不发坐在桌前想了许久,一拍桌子,在烛火的颤动中,说道:“神女庙!”
绕来绕去,此案绕不开神女教,那自然也绕不开神女庙!
沈情说:“神女庙那个洒扫少女你还记得吗?”
小乔回想道:“那个白衣红裤的女孩子?”
“对,神女庙是有洒扫侍神女的。”沈情说,“我们去问问她,不管有没有用……”
天亮后,沈情和小乔等在神女庙前,等待洒扫侍女前来开门。
门口等了许多人,都等着进神女庙,给圣娘娘烧头香。
有人见到沈情和小乔,拨开人群,过来招呼:“你俩来了?是不是很准!就知道你们会回来还愿供香!”
这热情的老大娘就是当时在庙中按住沈情脑袋让她跪下磕头的那位,她露着长牙,一脸得意道:“我就说凉州只有这里的庙才最灵验!你看看,每年有多少达官显贵在这个庙里供神女像!”
人群拥挤,夏日多汗,神女庙前臭烘烘的,加上庙里种的隐香树,沈情被熏的面无人色,几乎要昏倒。
小乔托着她,说道:“沈情,撑住,问完我带你吃面。”
沈情绿着脸,说道:“隐香树臭成这个样子……简直是在侮辱香字。香与臭,怎么能……颠倒。”
小乔道:“凉州拍马屁的功夫真是独树一帜,无人能比。我还是第一次见神女庙内种这么多隐香树的。他们真是想把所有和神女有关的东西都往一起搬。”
沈情道:“臭椿早上臭味更浓,若不是为了案子,我才不会一大早饿着肚子来这里闻臭椿……”
“来来来,大家伙让一让,请神女入庙!”
街上,一队人扛着三尊神女像走了过来。
“正门开,迎神女入庙——”
众信男善女看到神女像,立刻跪地磕头,念念有词,祈福消灾。
庙门打开,侍神女伏地,脆生生喊:“弟子何苏恭请神女娘娘入庙。”
沈情拉着小乔退后,躲在一旁的屋檐下,捏着鼻子看着三尊新神女座像入庙。
“凉州府范喜则范大人敬赠!”扛神像的人一边走一边喊,“祝风调雨顺,百泰民安,愿娘娘保佑!”
“凉州府何潇女何大人供奉——愿圣娘娘保佑,五谷丰登!”
“凉州府常攀峰常大人供奉,愿圣娘娘保佑,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门前的百姓磕头的磕头,痛哭的痛哭,还有连连呼多谢凉州府的清廉官,一时间好不热闹。
沈情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坐像是一个师父做的吧……都长一样。”
“无礼!”她身旁合掌跪拜完的老大娘变了脸,说道,“这是金师傅的手艺!金师傅是神女亲点的师傅,凉州城除了金师傅,其他的谁敢给神女娘娘铸像?!”
“金师傅?”沈情问道,“你们凉州城内的做工师傅吗?”
“那是使者!我们凉州所有官员家中只要供奉神女像,那都是去金师傅家里请。”老大娘说,“你这女人,怪不得之前生不出孩子来!对神女娘娘好无礼,神女娘娘在看着呢,说话不讲口德,这就是罪孽,以后都会让你还回来的!”
“嗬。”沈情黑着脸,撇了撇嘴角。
有新的神女像进庙,神女庙今日不向众人开放,侍神女到门口合掌,说道:“各位请回,奉娘娘令,今日要做安像法事,不再进香。”
众人遂在门口拜了拜,散了。
沈情这才过去,敲了敲庙门,好久之后,侍神女开了条门缝,探出半张脸,离近了看,这位侍神女颇为傲气。
“小姑娘,我姓沈,我是昭阳京……礼部仪制清吏司的。”沈情说道,“太后听闻凉州神女庙香火旺,特遣本官来此察看,求取经验,好回京城督办神女庙。”
侍神女不紧不慢道:“可否借大人的身份牌一观?”
沈情微笑着点头,手指掩着大理寺三个字,把身份牌亮出来朝侍神女晃了晃:“姑娘识字?”
侍神女轻轻哼了一声,她开了门,施了一礼,把沈情他们请了进来,并说道:“自然,我是侍神女,我父亲是北郡通判常攀峰,母亲是北郡池县县尉何潇女。”
双官之女,出身不低,竟在神女庙做侍神女?
沈情笑道:“竟不知侍神女如此出身,失敬。”
侍神女带着点倨傲之色,得意道:“侍神女可不是谁都能做,何况我们凉州的神女庙,八年前奉先帝旨意,在此请建神女庙,侍神女受圣娘娘神光眷顾,满三年就可直入朔州官学,仕途顺畅。想来做侍神女,还要看自己够不够格。”
女孩还是年纪小,说起这种事,满脸得意。
“怪不得……”沈情冲小乔一笑,眸光冷了几分。
原来是借神女之名求仕途。
“你们庙中,可有管事?”
“管事?”侍神女好笑道,“大人糊涂,神女庙自然是归凉州府官咯,管事……大人可见过范喜则范伯伯?”
“还不曾。”沈情有意引道,“我刚到凉州,听说你们神女庙有个管事,是位眼睛不方便的婆婆。”
“……厉神婆?”侍神女鼻孔朝天,重重哼了一声,说道,“她算哪门子掌事,厉神婆和她儿子,不都得听范伯伯的?”
“厉神婆,是瞎了一只眼的那个吗?”沈情问道,“他们不在庙中住?”
“不在啊。”侍神女道,“厉神婆住她儿子家,城南的金寨,他儿子是做神女像的,哝,就这些,她靠着他儿子,才捞了个神婆当,谁知道平日都上哪收香火钱去,不过是些下等手艺人罢了,他们也配住庙内。”
沈情拱手道:“失敬失敬,竟不知你们拜神的,也分三六九等。”
小乔悄声道:“你含蓄些。”
沈情:“她听不懂。”
这侍神女,脑子简单,看起来像是个没好好读书的傻姑娘。
难怪要通过做侍神女讨前途了。
“对了,我们还想问问。”沈情道,“这个做神像的金师傅,他那个金寨,在城南哪里?”
“城南孤山吧。”侍神女道,“我听范伯伯说过一次,你们去打听打听呗,凉州府随便一个官都知道的,鼻子底下一张嘴,问呗。”
侍神女说:“果然如爹所言,你们京城的官,都好笨。”
“哟……”沈情笑了出声,“多谢你。乔儿,我们走。”
“喂,你们不看主殿了?”
“我们只看神像就够了。”沈情回神,笑的灿烂,“多谢。”
从庙里出来,小乔说:“找孤山。”
沈情:“嗯,我就是这么想的……”
小乔说:“我没跟你说。”
“嗯?”
“我们先去吃饭。”小乔道,“之后,去找那个独眼神婆。”
沈情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了圈周围的树:“你刚刚那么小的声音,人家能听得到?”
“不一定在上面,你乱看什么,不许看。”
“嗳,行吧。”沈情乖乖收回了目光。
范喜则一大早神清气爽回府,府中人报:“平宣侯来信。”
范喜则漱了漱口,手指甲沾了水,捻了捻胡子:“念。”
“除之。”
“什么?拿来我看!”
范喜则抓过平宣侯的回信,看完,喃喃道:“不要让他们回京……又要不见尸首……”
静了许久,范喜则哼声一笑:“高修啊高修,也就老夫能解决掉你这个心头患!来人,去问问,从京城来的那个沈司直和跟着她的那个仵作现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