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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村的火烧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 天阴沉沉的,过了没多久, 带着夏天气息的暴雨气势汹汹拍了下来, 临昭这边的官员个个怂,本就不敢去救火, 现在雨势猛烈, 狂风卷巨浪,更是连乘船出港都不敢了。
好在元村那头的火光渐渐熄灭了。
临昭县衙的官员等到午时,雨小了,才匆匆指了几个人坐船去探情况,一个多时辰后, 船慢悠悠回来, 船上多了几个人, 搀扶着一身黑灰, 疲倦不堪颓唐不已的安国侯白宗羽。
站在岸上等候的官员看到白宗羽, 大大松了口气:“安国侯无恙就好!”
白宗羽下船站定, 虚弱地咳嗽了几下, 慢声道:“夏大人,等雨停后,请送我回京城,让我向皇上太后请罪吧。”
官员为他撑起伞,一行人先回了衙门。
“风大浪大, 刚刚我们的船出不了港。”临昭的官员说, “不知元村情况可还好?”
白宗羽摇了摇头道:“是我监管不力, 昨日欢庆过后,夜风起来,祭台没有固定好,被吹倒了……”
“可是山被烧到了?”官员非常能自我安慰,说道,“安国侯也莫急,虽然祭火没能烧好,可依下官看,这山火并没有烧起来,又下了这么久的雨,该熄的也都熄了,这是意外,皇上和太后想来也不会怪罪安国侯您……”
白宗羽摆了摆手,说道:“夏大人,你不知……昨夜祭火没向山那边倾倒,只是把村子……烧着了。”
“啊?”
满屋官员都是一惊。
“火来得太快,昨夜元村的村民们……”白宗羽垂下头,低声道,“这是重罪。”
官员心中冰凉:“安国侯何意?元村的村民们可都在?”
白宗羽轻轻摇了摇头。
“这……下官……”临昭县衙的官员已经不知问什么好了,安国侯的这个摇头……是元村村民都不在的意思吗?
元村是个小村,虽然村民只有七十多个,可要真都被烧死了,安国侯这个侯可是就要被削了。
而且,他们还都死在圣娘娘节这天,不吉。
白宗羽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低声说道:“或许,这就是神女显灵吧,你我虽不知这些村民的善恶,但天……或者说神女,应该是知道的。一个村的人,全被烧死,可能真的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大恶之事。”
“下官……想问安国侯。”夏大人战战兢兢道,“安国侯昨夜,可在元村?”
白宗羽面色平静语气平稳道:“没有在村中,我昨晚,歇在观景亭。我看着祭火台倒在了村中央,燃了房子,一个挨着一个,烧了起来,但我害怕烧身,因而没去救。”
他如此坦然地实话实说,倒让夏大人无言以对。
沈情来时,雨还在下。
风浪太大,为了安全起见,夏大人招待白宗羽歇在了县衙,至于元村那边,白宗羽说,他带的府兵会帮忙抬尸善后。
“雨停后,还要劳烦夏大人找些船把他们拉回来。”安国侯许是知道自己这个侯位不保了,语气比平时更加和善。
沈情还不知道昨夜的火烧了一村的村民,她问白宗羽:“我见火光一晚上时间就看不到了,想来烧的应该不是山吧。”
白宗羽原本颓坐在椅子上抱着茶杯出神,听她这么说,抬起头,眼中竟有几分笑意,只不过有些冷。
他道:“没烧到山,可也不是什么幸事,祭火烧了村。”
她太聪明,白宗羽想。
倒也省事,和聪明人说话,不累。
沈情抓住了重点:“村中可有伤亡?”
“我没见,但看火情,想来府兵没有骗我。”白宗羽慢悠悠道,“无一幸免,全都葬身火海。”
沈情皱眉:“……元村多少人啊?”
“可能有六七十个吧。”白宗羽道,“不是什么大的村落,田也少,村里多是一些上了岁数的,我以为只要祭火台搭的离山远些,就会平安无事,故而也没上心。”
六七十个……听起来确实不是大村庄,人口这么少,可换成伤亡人数,这就是个大数目了。
沈情道:“怎么回事?祭火烧了村庄?”
“嗯。”白宗羽像是陷入了回忆,半呆半茫然地回答,“我看着祭火台倒塌,点燃村庄的。欢庆刚过,酒被点燃了,很快整个村子就烧了起来。”
“诶?”沈情愣了一下,“安国侯昨晚……在哪看见的?”
“观景亭。”
“那是哪?”
白宗羽脾气很好,仔细和她说了:“元村地势低,临山却不临水,水在它的高处,不知这么说,沈大人可知道?”
他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大概画了图。
“元村和临昭相似,临昭是水上孤镇,元村是地上的孤村,处在三山交汇,三面环地势险要的山,是无路的,只剩一条路连着川,还修在陡坡上,要想从村子里走出去,就要爬上陡坡,到川边来。”白宗羽笑了一下,“川旁边修了个亭子,叫观景亭,我昨晚,就歇在观景亭。”
沈情回想着小乔昨夜的话,道:“我听说元村有祭火台,是因为圣太后当年随先帝回宫时,在元村歇脚。”
“不是歇脚。”安国侯轻轻摇头,眼神复杂道,“元村只是个小村庄,离河岸远,圣太后和先帝只是看到了远处的三座山,触景生情,在岸边驻足停留,远眺俯瞰了那个村落,写了诗。”
白宗羽声音低沉,缓缓念道:“归燕识故巢,旧人看新历。后来,临昭县衙接管元村后,在岸边修了观景亭,把这诗刻在了观景亭上。”
“诗……就一句吗?”
白宗羽点头:“只这一句。”
沈情忽然道:“归燕识故巢,旧人看新历……这不是孝贤皇后曾经吟诵过的《春田》里的一句吗?”
白宗羽猛地抬起头,看着沈情。
沈情被他的目光吓的一退,本能道歉:“……是我失言。”
白宗羽眸色变深了,他轻轻问道:“你怎知,这是孝贤皇后的诗?”
“我看过一本手抄书。”沈情说,“《比翼录》,是讲先帝和孝贤皇后的。从婚后到孝贤皇后仙逝,七年宫廷起居生活,其中有记载这首诗,孝贤皇后游春,路过山脚下的小村庄时,提笔写了首诗,寄给了先帝,并非只这一句。”
白宗羽却笑道:“沈大人,莫要乱语,先帝与孝贤皇后的事是起居舍人或是随侍才可记录的,并不外传,也更不可能整理成书,取了名字,给你这样的人看。沈大人在哪看到的这本书?”
沈情不语。
这书是她在崖州沈府年久失修的阁楼上翻出的,上面批注的字迹是沈非的,所以应该是沈非看过的旧书,升迁至昭阳京时并未带去。
沈情想,白宗羽说的没错,皇帝皇后的私房话,怎会整理成书,还取了个《比翼录》的名字,给读书人看?不可能的。
那么,沈非的这本《比翼录》从何而来?
上面记载的,是真是假?
写书人是用艳羡的口吻记载这些的,很明显,写书人把皇帝和皇后这份感情当做了天下有情人的标杆,而且看最后写书人自己的结语,像是要拿给自己倾慕的人,要让她或者他坚守夫妻爱情一般。
白宗羽见她不答,也不多问:“罢了,也有可能是坊间流传的假书。”
沈情拉回神思,想起这是涉及六七十条人命的意外,愣了愣,说道:“安国侯,依照《大延律》,您回京后可能……”
死罪倒不至于,但这侯位极有可能保不住了。
白宗羽倒也不愁,说道:“应该的。白某并不在乎这些,虽是意外,可说到底也有白某监管不力的缘故,该我还的我不推脱,白某只是庆幸,当初还好没让我女儿到元村来。”
白宗羽笑着说:“今年我家那丫头长了脾气,想做出些成就来,跟圣上说她要出京历练,这监管元村祭火台的事,本是她向圣上求来的,但做父亲的,总是放心不下,我家女儿又马马虎虎,没办法,我为了让她安分些,只好代她来了元村。果然,父亲的预感总是准的,你瞧,这不是出事了吗?天助也。”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
黄昏时分,雨终于停了。
临昭的几位官员商量了,决定到元村看看情况,顺便发急报给昭阳京,并送白宗羽回京。
“乔仵作,有劳您了。”临昭的官员道,“倒不是验尸,就是埋人做个法事镇镇魂。元村是咱临昭负责的,咱县衙仵作不多,您也去吧。”
小乔点了点头,收拾好行李,蹬了船。
沈情从前厅回去,没见小乔,问了一圈,得知他去了元村,哎呀一声,实在担心。
沈情道:“那我也去吧,还有船吗?”
县衙的官员震惊道:“沈大人,传言,该不会是真的吧?”
“什么传言?”
“您对乔仵作……关照有加啊。”
沈情怔了怔,又痞笑道:“那是自然,我贪图他美色。”
官员一脸果然我没看错,你是个色胚的表情,频频点头道:“果然,果然!沈大人,哈哈哈哈。”
沈情也笑:“你们知道就好,别张扬。”
说完,沈情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板,雄赳赳气昂昂地蹬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