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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是很长情的。
比起终将消耗殆尽的爱,它更入微,并且更久远。
那天我回到宿舍之后,满脑子依然是和何孟言的过去。睁开眼睛是,闭上眼睛还是。我以为离开一个人如此简单,却发现离开的确简单,只不过离开后的每一天都无比艰难。
我给了东子这笔钱,说剩下的六万块钱分期打给他。东子却贪得无厌,说分期也行,那就打十万。我气得差点甩袖子走人,我说要不你别拿了,一分钱别拿。你不是要珊珊陪你死么?那你们去死吧!于珊珊这女人死了也好,活着反正也被你折磨一辈子!
东子看我真的怒了,他知道我是一个急了眼就武力解决问题的人,我现在这样,真有再捅他两刀的可能性。于是服了软,说最少七万。
我说六万块钱,多一分没有,写好欠条我就走了。
除了给东子这份,我还给周医生写了一份,打了个电话确定他下午在医院,然后倒了三班公交给他送了过去。
我俩简单聊了几句,周医生也忙,转身要走之前,周医生叫住我道:“小愉,你要不要上去看看何孟言,他今天正好在。”
我赶忙摇头:“不了,都分开了,我也没有理由去看他。”话虽如此,我却管不住自己嘴似的问了一句,“他来看滕思芸么?”
“不是,公司出了事儿,有几个伤员,他毕竟大老板,总得出个面解决一下。”
“哦。”我点点头,然后故作不经意道,“他在几楼啊?”
周医生想了想,拖着尾音答道:“好像是外科,外科住院部在……在顶楼吧,你去看看。”
“我不看,我就随便问问。”
话虽如此,既管不住嘴之后,我到底还是没管住脚。我想看看他,也就是看看他。我不想和他说话,不想和他有交集,但我特别想见他一面,不要被发现地那种见上一面。
人嘛,总是喜欢有仪式感的东西,那种远远窥探一眼,然后在心里挂掉他的名字,似乎才是一个完整地道别。
其实这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爱一个人就像吸毒一样。爱情走到了尽头,往往饱受煎熬,却欲罢不能。明明知道要戒,却总是想再多吸上一口,然后不断地提醒并欺骗自己,这真的是最后一口。
我站在电梯前面,明明是想按下楼的键,最终却按了通往顶层的按钮。
周医生没有记错,顶楼的确是外科的住院部,我游走在几个病房外,小心地往里瞥。最终没看见人,竟然先听到了他的声音,应该是在打电话吧,说什么不管多少钱要把这个事情压下来。
我不知道他具体指什么,但怎么也算听出了端倪,他的公司应该的确遇到了不小的问题,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卢川已经接管的那个项目的问题。
我寻声望去,他站在不远处的天台上,此刻背对着住院部,应该不会注意到我。我正向着他望去,突然旁边一个病房里骚乱起来,用很重的口音嚷嚷着什么要同归于尽,同时还有人在劝抚着。
何孟言闻声,对电话道先不说了,这边有点事。然后匆匆回过头,没想到一眼先看到了我。
“吴愉?”他起先很是诧异,确定真的是我后快步跑来,同时试图叫住我,“吴愉!”
我一时之间愣住了,这和我想远远窥探的初衷不一样啊。我转身就跑,何孟言更加确定自己没认错人,随着我的脚步就追上来。
我自己都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我又怕被他追上,又想被他追上。
结果他还没赶过来,先被刚才那个病房的病人堵在了门口,一个六十多岁相貌憨厚的老人,此时手上却拿了把水果刀,嘶哑着嗓子喊道:“无良开发商啊,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你活啊!”
这种电视剧里都演俗了的桥段,没想到居然被我撞了个正着。没猜错的话,那老人口中的开发商就是何孟言了。
此时何孟言一闪,避开那老人的刀子,靠在后面的围栏上,冲那老人道:“您冷静一下,关于您拆迁的问题我们一定赔偿到底。”一边他已经拿出手机,应该是让等在附近的下属赶快过来。
那老人不依不饶,明明腿脚受了伤的样子,还是拿着刀就继续刺过来:“我不要钱!我要你陪我人命,我儿子死了啊!我要你给我儿子抵命!”
何孟言虽然是个壮年男子,那老人却依然抛开自己生死,一副非要杀了他的模样,再加上他之前的伤并没有痊愈,只是撞到了墙上,就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此时更是他更是被逼到天台上,一手捂着胸口,身形佝偻,看上去很不好。
说实话,我要是真不想管他,现在一走了之就好了,我如果撒腿就跑,他肯定追不到。但我却根本顾不上离开,我满脑子只有对他的担忧,我很怕那老人真的一刀命中他要害,哪怕只是割破割伤,我都心疼,都舍不得。
说来也是嘲讽,我舍不得伤他分寸的男人,却舍得让我失去骨肉,失去做母亲的资格。
可能是直觉使然吧,我不假思索地快步跑过去,在那老人快要碰到他的时候一把将老人推开,死死挡在何孟言前面。
“老人家,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把事情闹这么大。”
“我闹大,呵,我闹得大?”那老人重复了一遍我的话,满面苦索道,“姑娘,人说话要讲良心啊。我啥都没做,老实人,守着一片地种庄稼。是他们啊!他们突然要来拆我房子,那是我们家祖宅,一代人一代人传下来,改革开放前就在那儿!你问问他们,他们凭什么要拆!”
我回头看了眼何孟言,他眉目间也满是不忍。其实我也能理解,这些生意人往往是有取舍的,每一件桩生意都有独特的难处。只光看那些社会新闻,就知道这种房地产商人和平民百姓之间总是免不了纠纷和摩擦。
只是面前这老人着实可怜,他继续喃喃着:“为了保住这房子,我儿子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了,怀了孕的儿媳妇流了产,我老伴也吓疯了。现在就剩下我一个人,说赔我钱,我要那钱能干啥?我家香火都断了,我留着钱能干啥?”
他突然面目又凶狠起来,拿着刀,颤着手,指着我俩:“所以!我一定要这个黑心商人给我儿子孙子偿命!你不让我一家活,我也让你死!你一条命换我一家家破人亡,你也不亏了!”
说着他举刀就冲过来,我一脸视死如归挡在面前,做好了被戳上一刀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我紧闭双眼,没有等来尖利的疼痛,等来何孟言一推。
“吴愉,让开!”他霸道地使唤一声,然后将我掀到一边。
等我回过神,何孟言肩胛骨上已然挂了彩,正血流如注。
就在老人还准备再砍上一刀的时候,救兵终于赶来,拉开了那个老人。
场面终于被控制住,一群人围住了何孟言,什么谄媚的下属,殷勤的小护士,帮他勘探伤口的医生,唯独隔开了我。
这样也好,我想,要说仪式感的分别,再没什么比这惊心动魄的舞刀弄枪更有仪式感了。加上现在没人注意得到我,此时偷偷跑开再合适不过。
我轻轻擦过人堆,听见那医生让何孟言下楼好好包扎一下。他说没事,然后拨开人群,叫了两声:“吴愉?吴愉!吴愉你人呢?”
我站在隔绝开视野的楼梯转角,听得到他声音里的期盼与愤怒,但我头也没回,快步逃进电梯,逃出这一口要命的毒品……
我还没出电梯,他的电话就不期而至,一个接着一个,我不接,他就一直打,我就一直不接。他干脆发我微信问我在哪,我被问烦了直接给删了好友。
那天我们刚争吵完,我并没有删除他的联系方式。甚至在之后几天,我都期待着他的电话或者微信,我希望他能解释,最好解释得完整一些,可信一些。好立刻说服我,是我轻听轻信,是我无理取闹。
但没有,为什么也没等到,不看手机和每分钟看三遍手机的结果一模一样,都是没有任何人联络。
回去的路上我很担心他的伤,我脑子里总回顾着他把我推开的那一幕,那是不是说明他也在乎我,也有丝毫地爱我呢?
我并不敢多想,还没等到公交呢,周医生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估计他是想问刚刚在天台上发生的事情,接起来颓着嗓子道:“怎么了?”
没想到那头却不是周医生磁性而温柔的声音,反而是一阵狂妄并生气的怒吼:“吴愉你他妈到底死在哪?给你发微信你不回,电话打了那么多你也不接!你真是翅膀长硬了,以折磨我为趣了是吧?呵,都有本事挂电话了,你他妈再挂一个,再挂老子不把你抓回来捆……”
趁着他没说出对我的威胁,我啪叽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