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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抓, 我会走。”钱雪肩膀一扭, 灵巧躲开他手掌, 转身朝柜台走去。
“哎哟, 血, 流血了。”
程大通抬头一捂鼻子,黏糊糊, 松手一看, 满手心的鲜血,不由哇哇大叫起来。
“哈哈哈。”那几个闲人看得大乐,拍手拍脚拍桌子,“没出息的软蛋玩意儿, 被个小丫头打成这样,哈哈哈,软蛋玩意儿。”
“你,你,给我站住。”
程大通面子上过不去,鼻子疼得好像要断掉,推开椅子朝前追去。
看门大汉的一抓竟然没有抓住她, 心里咯噔一下。
钱雪两个快步, 来到柜台前,此时大汉的手掌跟到,一把牢牢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没有挣扎, 也没有看向大汉, 伸出两指在桌上敲了敲, 朝柜台后的老者一笑,“我能治你的病,你信吗?”她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老者六十许,扫帚眉大眼袋,皮肤蜡黄,一身干瘦,夏绸做成的长衫套在他身上,荡荡悠悠。手上捏了把黑色绸扇慢吞吞扇风,嘴唇翕张,呼吸有些粗重。
程大通捂着不断流血的鼻子终于跑了过来,趁着钱雪被大汉抓住的当口,朝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钱雪还是没有躲,带血的巴掌呼过来打得她脸侧过一边,四条带血指痕重重印到了白嫩脸颊上。
雪肌红血,触目惊心。
程大通一击得手,心头大畅,也不管后头几个闲人捏着嘴唇朝他飞来的嘘声,正想挽挽袖子再来上一记。
那老者扇子微微往下一顿,看门大汉立马恭敬抬开了压在钱雪肩膀上的大手。
钱雪把头一低,闪开了程大通的另一记耳光,飞起一脚把他踢开,冷冷道:“你打我一巴掌,我一定还你十巴掌。”
说完再不去看程大通的愤怒和狼狈,也不管后面的嘘声和笑声,再次转向老者,“看满意了吗,我踏进这里,不是为了挨一巴掌的。”
老者夹了下眼皮,瓮声瓮气道:“小姑娘,好大胆儿。”
“没有两把刷子,也不敢踏进来。”
钱雪淡然接上,拉平衣摆褶皱整理头发。
“怎么治?什么条件?”
老者慢慢收拢绸扇。
“简单,一根金针。”钱雪笑了,“给你治不要钱,不过我要要回程大通抢我的钱和粮票,还有……还他十巴掌。”
“好。”老者用合拢的扇子在掌心敲出清脆的啪声,“阿虎,给他打水。”
随着他一声令下,不知何时从他身后的门里闪出来的另一个精瘦汉子微微一躬身,飞速从后头打来了一盆凉水。
钱雪也不客气,上前就水,用毛巾把脸上的血迹洗去,再换过一次水,把脸和手都清洗干净。
那头程大通意识到不妙想跑,被守门大汉一把掐住了脖子。
等在巷子里的程光见钱雪还是不出来,几次想走又不放心,战战兢兢磨蹭过来。
“到柜台外面来坐吧,里头不好做手脚。”钱雪转身对墙,轻轻一拉外裤从内袋里掏出她的针灸包来,放到柜台上打开。
一长排的金针插在袋子里,亮闪闪的。
守门大汉掐住程大通的手微微收了点力,让他再无法挣脱。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人收了声。
跟在老者身后的叫阿虎的汉子忙把老者坐的太师椅从柜台后搬了出来,放到门边光亮好的地方。
钱雪站到太师椅边,等待老者慢悠悠坐下,绕到他身后,抬起双手。
阿虎的手下意识往前一拦,老者的右手微微抬起,阿虎收回了手,钱雪的双手也就捏到了老者脖颈根处。
顺着穴位由轻至重按摩,把收缩的经络使劲揉开,再提住脖颈,左右两侧各做了次拉拔,能听到颈椎发出嘎嘎的声音。
阿虎担心地往前跨了一步,只要一有不对劲,他就能徒手捏断这女孩的细梗脖子。
“你手劲挺大。”
老者瓮声道。
钱雪没有接话又绕到老者面前,在他鼻侧两侧重重按揉几下,从针灸包中拿出一根金针,扶起他脑袋推起鼻尖,伸进鼻中在穴位上点刺。
拔出金针松手,老者头一低,鲜血哗得从两个鼻孔中流了出来。
恍如两道瀑布泄出,直冲地面。
“老爷子!”
守卫大汉惊呼一声,一把甩了程大通冲上前来。
躲在门边偷看的程光没来得及捂嘴,发出一道重重的抽气声。
阿虎闪电一爪探出,捏住了钱雪脖颈,就要发力。
“爽啊!”
老者手一摆,大呼一声,两道鲜血还在如水龙头般流着。
阿虎的手定住。
钱雪悚然一惊,这阿虎身手好快,她提防着他,却还是被他擒在了手里。
“好了,又能用鼻子呼吸到新鲜空气了,一下子就通了,就是这种感觉。”老者流着血却在哈哈大笑,“鼻子一下通了,我感觉到了。以前高玉蝉给我治过一次,也是这样,一下就通了。可惜他走了,后来卫生院的那帮人,给我死力按,明天还得打一天喷嚏才会通畅,现在一下好了,明天也不用打喷嚏了。”
老者说话的当口,鲜血慢慢止了。
“老爷子,你吓死我了,流了这么多血。”
守卫大汉担心道。
“没事。”老者摆了摆手。
他急忙退回,头一转发现程大通要跑,三两步抢出,一把又把他扯了回来。
阿虎的手松开,钱雪踢出一脚在他小腿上。
阿虎眉眼不动,木愣愣站着,一双眼睛只望着老者。
她悻悻然,伸出一手到老者面前,“十块五毛七分,二十四斤九两粮票。”
老者的夏绸长衫下摆被溅满了血滴,他扶着太师椅扶手起身,旁边阿虎已去打来清水。老者用上等白毛巾慢腾腾擦洗了头脸,仰头深呼吸几下,往日堵塞的鼻子终于又通畅了。
他不用再张着嘴巴呼哧呼哧吸气,好像永远只能吸一半的氧气一样。
阿虎抖开拿来的崭新竹青夏衫,老者脱下沾血衣衫,光着膀子由阿虎给他披上干净衣裳。
收拾打理好,他舒出一口气,“爽快!”
几个闲人已看得目瞪口呆。
门外程光把吓掉的眼珠子从地上捡了起来。
早有人出来,把地面收拾干净,老者重新坐进太师椅,端起一杯清香的碧螺春呷了一口。
钱雪收拾好针灸包,重新走到老者面前,站定,“说好的,我的钱,给我。”
“给。”老者手一摆,那头有人把钱票粮票拿了出来。
“十记耳光,你自已来,还是我们替你来。”老者瞥了眼钱雪,慢悠悠问道。
钱雪接过钱票,仔细点数一遍,数额正确,她点了点头。
“我下回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程大通痛哭流涕,见大势已去,这十记耳光免不了了,又杀猪般叫起来,“你来,你来……”
钱雪都嫌恶心,懒得看他一眼,不过此地之人也非良善,早走为妙。
“我不想脏了手,你们替我来吧。”
她收好钱票,转身就跨出了大门。
“不要,不要啊,你来打,姑奶奶,你来打吧,你打我一百下我都不还手……”程大通又哭又叫。
程光捂了嘴,偷笑,他还从没见过他二叔这般窝囊。
“好,我们来。”
老者端着茶,下巴一努,早有守卫大汉准备好架式,蒲扇般的大巴掌朝被迫跪在地上的程大通扇去,只一巴掌,就扇掉了他一排牙。
等两巴掌下来,牙崩嘴裂,程大通脸肿得象猪头,叫都叫不出来了。
程光蹬蹬后退了两步,吓得人都傻了。
钱雪听着嚎叫,头也没回,加快了脚步。
老者望着她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在街角,呵呵一笑,“有意思的小丫头。”
“老爷子,要打听一下吗?”
老者点了点头,“打听一下吧,哪来的这般好手艺的小丫头。”
“是。”阿虎应道。
“刚才门外偷看的是谁?”
“一个常在云兴路那一带偷钱的小孩,曾来我们这边偷过钱,被训过一顿没敢再来,要不要抓了他,好像他是跟着这丫头过来的。”
“不用了。”老者摇了摇头。
“是。”阿虎再应。
两人轻快谈话声中,噼啪暴响,守卫大汉实实在在出手,口中点数,一记不多一记不少。
程大通十记耳光挨下来,爹妈都认不得他了。
守卫大汉停手,报告道:“老爷子,十记耳光打完了。”
先头还嘻嘻哈哈起哄程大通的闲人一个个好象被针缝紧了嘴巴,脸都要贴到桌上分不开了。
“打完了?”老者问,“没少数?”
“没少。”守卫大汉摇摇头老实答道。
“没少就好,我们是讲诚信的,可不能雇主不看着,我们就偷懒,总得实实在在做到位了,才好对外讲诚信嘛。
“是。”守卫大汉应道。
“这血啊,牙啊啥得收拾干净,现在天热,招苍蝇。”老者挥了挥手,“人看好了,他的欠帐还没还清,对了,还有弄脏的地,坏了的盘子桌椅啥的,都给他算算,结上。”
“好喽。”大汉欢快应道,一把揪起程大通的衣领乱晃,“醒醒,醒醒,别装死了。”
程大通只嫌爹妈多给他生了个脑袋,要来这世上受这遭的苦。
“老爷子,常北他们回来了。”
守卫大汉提起瘫软的程大通,远远望见街角转出来一群军服红袖套的人,忙跟老爷子报告道。
“走,回屋去,我不爱瞧见他们。”
老者挥了挥手,阿虎忙端茶提椅,随着他一道转过货架,进了后头的小门里去了。
“老爷子咋不喜欢呢,现在搞运动不是搞得挺大的吗。”
守卫大汉提过程大通,跟走近的常北他们打个招呼,自去忙去。
“这里发生啥了?”
常北踏进屋门,好奇道。
“一个欠账的人,被,被打了。”一个闲人回道,没敢提老爷子治病的事。
常北也不在意,一屁股在桌边坐下,对身后喊道,“汪勇军,你去后头看看,弄几个菜来,弟兄们跑了一天都饿了。”
一帮子红.卫兵都跟着在桌边坐下来,倒水的倒水,脱鞋的脱鞋,顿时,屋子里弥漫起一股说不清的脚臭味。
汪勇明退回两步,跟站在屋门口张望的汪勇军道:“哥,看啥呢,常哥叫你呢。”
汪勇军转头看看汪勇明,“勇明,刚才跑过去的小丫头,看着像钱营村的钱阿雪,你见着没有,她怎么跑这里来了。”
“啊,她来干什么,不过哥,先别管这了,常哥叫我们去弄饭菜呢。”
汪勇军忙跟他一起转去后头厨间喊菜,暂时把这念头放下了。
钱雪跑出两条街,才按捺住扑通乱跳的心脏,她拍了拍裤兜,钱票都在,长长呼一出口气,好险哪。
不过,还是把她的钱和粮票要回来了。
她转向屋顶跟着一路飞的小灰,扬了扬手,“谢谢你,小灰,等下就给你买麻饼吃。”
“吃,吃,好吃的叽。”
小麻雀扑扇着翅膀,叽叽欢叫。
“哎,等等我。”
钱雪一转头,就看到那个邋里邋遢的叫程光的男孩正边跑边朝她挥手。
咋的,还缠上她了。
她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