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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阮家、薛家和赵家在为阮仁青想办法脱罪的这段期间,他已经被关在刑部大牢大半个月。
今日正是李家三公子李沿死去的“三七”,李三虽平素多行不义,可街上的行人,也架不住李家财大势大,纷纷给那拿着金斗、银斗、到处撒纸钱的庞大队伍让了道。
领头执拂的青袍道长一边摇着铃铛,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长长的人潮都肃穆着神情,就在此时,天空渐渐降下雨丝,淅淅沥沥,绵绵密密。
这冒雨前行的三七烧纸队伍里,有一名身着素白袍,眉目如画,身若玉树,仪表不凡的男子,走在人群里格外出挑,有那让到一旁的姑娘眼尖看见了,不由得多看两眼,又转头问旁边卖脂粉的大婶:“那队伍里有名公子生的好俊,李大娘可知他是何人?”
“姑娘,你连周庭谨周少卿都不知道?他可是京城里红极一时的状元郎啊,如今周状元正在大理寺供职。当年他穿着大红官服跨马游街的时候,那风采真个儿是难绘难描,不说像你这样年轻小姑娘,就连我这样的老妇人都为之倾倒,哎,若是我再年轻个三十年……”这李大娘说着说着,声音渐低,一老一少两个女子,俱都只顾着痴痴地看那周庭谨了,虽然身份云泥之差,能借此机会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旁边议论纷纷的声音,以及那老道士颂唱与摇铃铛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实在是吵的人心烦,周庭谨不耐地蹙起了眉头。
却说这李沿毕竟是周庭谨的表哥,且这次的案子正是交由他主审的,如今这案子过了大半个月,依旧没有进展,他心里也开始着急了。
就在队伍即将转到路口之际,不远处却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这般仓促地纵马疾驰在市集里,想必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周庭谨抬眸看去,街道的另一端有几名腰间佩刀,身着红黑两色官差服的男子打马迎面奔来,正是赵术与许长林一行。
周庭谨的眉头拧的更紧了,这几人不是在办差吗?怎地跑到这儿来了?
队伍停了下来,周庭谨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朝前走,几人翻身下马,对着他打了个稽首,周庭谨略一颔首,示意他们起身。
站在最前面的许长林凑近了周庭谨,悄声道:“大人,阮仁青刚刚在刑部大牢里对自己杀害李家三公子的事儿供认不讳,且在认罪书上画押了。”
“什么?”周庭谨听到这则消息,有些愣怔,阮仁青被关在大牢里大半个月,期间他也耐着性子去审问过几次。
在周庭谨看来,李三横行京城,同不少人都结了仇,也不排除有那恨毒了他的人在江湖上请了高手来,□□,周庭谨一直关着阮仁青又不动他,不过是想从他嘴里套话罢了。可不论问他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只会支支吾吾地回答:“大人,下官是冤枉的,人真不是我杀的……”
阮府那天同他一起的几个家丁情况也与他差不多,不管怎么盘问,也俱都回答什么也没看见……
周庭谨眼见不论是阮仁青还是阮府几个家丁,俱都是神情仓惶又紧张,似乎不像是在说谎遮掩什么,故而以为这件事儿起码还要胶着一段时间,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阮仁青为何要认罪?
周庭谨之所以这样关注阮仁青,与那日碰到的小姑娘也脱不开干系。实际上,依他以往的凉薄性子,若是实在查不出,不管这阮仁青究竟有没有杀人,他周庭谨也不会让他活着出了这大牢的。反正从他调查多日的结果来看,这阮仁青和李三从好色的程度上来说,都是一个德行,出来也是祸害别人,还不如让他死在狱里。
可如今他却犹豫了,那天薛泽丰虽然没有说出这莺莺姑娘是谁,可他还是私下派人去查了一番,想不到……娇美无匹的莺莺,竟然是阮仁青的女儿。
周庭谨对许长林等人道:“我不是再三叮嘱过,对阮仁青严加看守吗?这几日可有人去大牢探过他?”
许长林据实已告,除了早先阮仁青刚关进牢里之时,碰上威远侯,与薛泽丰一行,这半个月来的的确确是没人去过内监房的,在那之前,也只有李三的嫁人使了银子,托狱吏在牢里多多“关照”阮仁青,只不过都被周庭谨派人一一挡了回去。
周庭谨沉默了半响,越过一行人,翻身骑上其中一匹马道:“天色不早了,我去一趟太学,你几个替我“送一送”李家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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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府,掌灯时分
阮兰芷将将伺候了老太太用过晚饭,就有婆子打起帘子走过来:“姑娘,薛少爷来了,说是有急事,正在花厅等着你过去叙话呢。”
阮兰芷颦了颦眉,这么晚了,薛家哥哥来做什么?难道爹爹的案子有进展了?
这般想着,阮兰芷也不敢再磨蹭,随着婆子一路往花厅行去。
然而刚走到门口,还未踏进门槛,那阮思娇却从廊上快步疾行而来,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还状似无意地撞了她肩膀一下,阮兰芷一个趔趄,好在伸手撑在门框上,稳住了身形。
阮兰芷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刚刚差点子就撞在门槛上了,这阮思娇,怎地如此小心眼!
这厢薛泽丰正负手站在窗前盯着庭院里的池子,听到有脚步声,这才回过头来,翘起唇角笑的温和:“莺莺你来了……怎么是你?”
薛泽丰的笑容僵在脸上,那阮思娇见他认错了人,心中不自觉地烧起了一团怒火,可面上却堆起了笑容,凑上前来:“薛表哥,你好糊涂,怎么,连我和莺莺都认不出来了吗?”
薛泽丰闻不得阮思娇身上浓厚的脂粉味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可那阮思娇就好像没骨头似的,又往他身上凑。
薛泽丰苦着一张脸,正琢磨着怎么脱身,门边又响起了一道清澈悦耳的声音:“薛哥哥,这样晚了,你怎地还亲自过来?有什么要紧事儿,差小厮送封信来也是一样。”
薛泽丰见是阮兰芷来了,面上的惊喜不容错辨,他不着痕迹地拂开阮思娇,两个箭步冲到阮兰芷的跟前,笑道:“莺莺可算是来了,我等你好半天了。”
阮兰芷见他挨的这样近,本想往后让一让,可偷空觑了薛泽丰身后脸上红白交错的阮思娇一眼,她又有些坏心地改变了主意,于是一动不动地仰起小脸,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薛哥哥,是有什么急事吗?”
薛泽丰见眼前的小人儿粉雕玉琢,神态天真,竟有些不忍心告诉她这则坏消息了,然而这事儿可耽搁不得,不然周庭谨也不会亲自寻到太学来,将这件事儿告诉他。
实际上周庭谨也不想通过薛泽丰找上莺莺,只不过他两个才见过两面,压根就是陌生人,若是他这般贸贸然地找到阮府去,实在是不妥。
薛泽丰神情严肃地悄声对阮兰芷道:“莺莺,刚刚周师兄来太学找我,说是,说是……表舅在狱中认罪了!”
“什么?”阮兰芷闻言瞠大了双眼,忍不住惊呼道。
她那个软弱贪色的爹爹,怎么可能杀人呢?可若不是他杀的,又为何要认罪呢?阮兰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阮思娇,在事情尚未弄清楚之前,若是叫阮思娇知道了,只怕不出一夜,阮府就要闹的人尽皆知,于是她强自忍住惊骇,低声对薛泽丰道:“薛哥哥,这花厅还有其他人,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吧。”
因着两人心里揣着事儿,也没什么心思应付阮思娇,毕竟多了一个人站在他两个的身后,的确也不方便说话。
于是两人就在阮思娇怨毒嫉妒的眼神下,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抬脚往池边的亭子去了,阮思娇眼睁睁地看着她两个离去,将手里的帕子绞的死紧,忍了半响,还是抬脚悄悄儿跟了上去。
阮兰芷走到亭子里,又叫丫头去外面守着,这才急道:“爹爹为何要认罪?白日里祖母和赵家的太太还在商量着凑些银子救爹爹呢。”
薛泽丰把他知道的事儿详尽地说了一遍之后,也是苦笑:“我又哪里知道呢,别说我了,连主审这件案子的周师兄也奇怪着呢!”
在术朝,有律法规定,若是图谋杀人而未实施者,将被流放漠北三年,若是蓄谋杀人但未杀成,只是伤了人的,则是上绞刑,若是真个儿杀死了,则是问斩。
而这只是对普通人的刑法罢了,若是图谋者为官身,未实施就要流放两千里,伤了人便要问斩,杀了人则是凌迟五百刀而死,而且是一刀一刀的剐,要刚刚好五百刀,才会让犯人流干了血而死,那是极其痛苦又残忍的死法。
当然,对于自己的亲人,诸如父母、祖父母、夫君、夫家的父母、祖父母,只要生了那谋杀之心,却未实施,都是要问斩的,包括为他出主意的奴婢仆从等人,皆斩。
且那李三也是官家之后,若是坐实了阮仁青杀害李三的罪名,虽然不会被株连九族,可阮家大房今后只怕不能好了,包括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和两个年幼的庶弟,以后都要背上杀人犯后人的恶名。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姐妹嫁人或是两个弟弟入仕,都成了奢想。
阮兰芷光是想一想这些,心便寒透了。
薛泽丰见阮兰芷惨白着一张小脸儿,心下十分不忍,他想起周庭谨还对他说了一番话,于是又道:“莺莺,也不要太过伤心,周师兄告诉我的时候,还提到疏议里有一段斗讼律。”
却说这斗讼律法有一段是这样说的:“诸过失杀人、伤人者,各以其状,以赎论。”这话的意思就十分明确了,过失杀人的,处刑从轻。
“周师兄说,若是你能劝动表舅改了口,说是李三要杀他,他出于自卫推了李三一把,导致李三不慎摔在了尖石上而亡,表舅兴许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