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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逢年过节之外,牛牧之每天都按照规定的时间去张秀才家读书,过了大半年,他已经能够完全背诵默写这三本书了。虽然字写得不怎么样,但总的来说,以他这个年纪来看,是很不错的了。
张秀才也改变了教学方式,之前只是教他背诵认写,现在开始向他讲解这三本书的意思。牛牧之这才发现,古人对这三本书的理解远超于现代他所学的那些简单的意思翻译。
像最简单的《三字经》,一句话就有好几种不同的意思,都是不同的名家对其做的注释。若是跟的先生好,他便能将这几个名家做的注释都讲解给你听,若是跟的先生没那么好,有些注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么学生就更无法得知了。
《三字经》是最基础的读物,科举考试不考,不知道它的一些注解,倒是没有大碍,可是若是到了科举必读书目上面,这差距可就大了。
好的先生能够将前人的注释细细地解释给你听,并且其中加入了自己的理解,让学生能够更加清楚地理解。而若是没有什么好的先生,那么即使天资再高,也是无济于事。
因为现在科举考试已经延续上千年了,而要考的内容就那么多,各种题目都被出题人出了个遍,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出题人的题目出的就越来越偏,有时候考得一些内容都不知道是在哪本注释书的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
那些知道注释的,还能知道如何破题,不知道的,真的就是两眼一抓瞎了。
所以现在读书人南强北弱,不一定就是南方人比北方人聪明多少。要知道,在春秋时期,如今文风最为鼎盛的姑苏地区,是尚武的,根本没有今天的丝毫影子。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相比较北方而言,南方的战乱较少,很多文献保留了下来。而且,在北方战乱的时候,大量的士族南迁,他们也带来了很多珍贵的文献。如今可不像是后世的知识大爆炸时期,上网一搜,什么东西都有,这些文献中,就有许多在北方已经找不到的名家注释。
牛牧之仔细地听着张秀才的讲解,心里却在感慨,教育的不公,真是在任何朝代都存在啊!
不过,牛牧之的新学习还没开始多久呢,就不得不中断了。因为张秀才要准备乡试了,至少也要留出三个月的时间温习书目,所以,他只能回家自己学了。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大关系,他差不多也要五岁了,虽然只长了一岁,但看上去要比四岁的时候高壮不少,也是可以去上私塾的年龄了。牛家人早就为他寻到了一处私塾,教书的是个很有声望的老秀才,苏池镇上不少孩子都在他那里读书。
但是,牛牧之正在家里温习自己所学过的内容呢,准备那位老秀才招下一批学生的时候去上学,却听到了一个噩耗。
张秀才的娘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在张秀才的痛哭流涕当中,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因为他/娘的离世,张秀才又得守孝三年,这次的乡试,他是不能再去参加了。而且他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原本是打算若是此次能够中举,便能够谈一门好亲事,但是现在,也泡汤了。待到他出了孝期,也是二十四五的年纪,在古代,可算是真正的大龄剩男了。
牛李氏还在家和牛二河感慨呢,多好的一个年轻人呀,如今没了父母,即使有功名在身,恐怕也说不到什么好亲事了。这命硬克亲的名头,古人可是很忌讳的。
牛二河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也觉得空落落的,张秀才的娘他也见过几次。虽然她都是歪在病床上的,但眉目间很温和,待他也很好,牛牧之也很喜欢这个长辈。
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活不长了,可是等她真的走了,又都觉得心酸。突然想起自己的前世,牛牧之很想知道,那里会不会有人也伤心自己的离去呢?
一连好几天,牛牧之都沉浸在一种悲伤的心境里。周围的人因为自己也都很伤心,也便没有太过在意他的情绪,只以为他也是因为张婶的离去而伤心。
到了那一日,牛李氏带着牛牧之去张秀才家吊唁,因为张秀才家里没有女主人,女眷招待一事是由张氏宗族里一位风评很好的女性担任的。辈分来算,张秀才还得喊她一声婶婶,由她来办,倒也说的过去。
而牛牧之再一次看见张秀才的时候整个人都吃了一惊。以往的张秀才虽说不上什么丰神俊朗,但也是一个端端正正的读书人,看在普通人堆里,还是很突出的。
但是现在的张秀才不过才大半月没见,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胡子也没打理,看上去乱糟糟的,眉目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整个人都好像没了活力。
他强忍下心中的震惊,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一礼:“先生!”
张秀才看到他,眼里稍微有了点亮光:“你来了,不用行礼了,到我这边来吧。”
牛牧之听到他的话,连忙走过去,却又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是天生命硬啊,先克死了我爹,现在又克死了我娘……”牛牧之没说话,张秀才却先开了口可是这话,牛牧之更不敢接。
但是张秀才似乎也没有要他回答,又自言自语道:“爹娘自幼便视我如珍宝,我一直想着有一日能够出人头地,也好报答他们的生养之恩,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牧之,你说,上天为何要如此待我?”
牛牧之想不出话来回答他,难道该告诉他,自己以前连亲生父母都不知道是谁吗?孤儿院里,大家都一样,也还好,但是到了上学的时候,总有那些嘴贱的孩子骂自己是野孩子,那时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呢?牛牧之努力回想着,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眼眶里已经泛红了。
张秀才看他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也觉得自己对一个孩子说这样的事情似乎是不大合适,他摸了摸牛牧之的头:“别哭了,是我不好,这些事情又为什么要问你呢?倒招的你伤心了。”
“听你爹娘说,已经找了一处私塾,年后就让你去正式上学,你自己觉得如何?”张秀才转移了个话题。
牛牧之努力忍住快要留下来的眼泪,小声说道:“听说那位老先生教书教的很好,我自己也是愿意的。”
“我虽然没有被那位苏秀才教过,但是也曾听得不少人说过,是个有学问、正直的老人家,你去他那里,倒也是很不错的。”张秀才在脑海中回忆着对苏秀才的印象,发现众人对他的评价都还不错,也便告诉了牛牧之。
牛牧之听了,这几天的郁闷心情终于得到了缓解,有一个好先生实在是太重要了。
张秀才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小孩,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你去前头找你娘去吧,让我一个人再静一静。”
牛牧之向他行了个礼,弓着身子,缓缓地退出了房间。
此时已是十一月了,太阳斜的厉害,这门一关上,张秀才待得这间屋子瞬间就变得昏暗起来了,牛牧之离开之后,很久,屋子里才传出了一声叹气的声音,也不知,叹的是谁,叹的又是什么。
这场葬礼,作为最重要的活人的张秀才出现在人前的次数却很少,但是众人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的遭遇摆在那里,又是个秀才公,也没人能怎么说他。而牛牧之却觉得张秀才比起以往来,似乎有了些变化,但变化在哪里,他却说不清楚。
但是,除了张秀才,众人的悲伤情绪毕竟没有延续多久,不管怎样,日子终究是要过得,马上,就是新年了。
牛牧之终于又长了一岁,这次,牛二河终于肯带牛牧之回牛家村了。以前,他是怕冬日严寒,恐怕孩子在路上着了凉,都不愿意带孩子回去,都是他自己两头跑,既要陪着老的,又要陪着小的,也是忙得很。
而牛家老两口子看见他们父子二人,自是开心不已,亲亲热热地拉着他们的手进屋去。只有大婶娘牛齐氏看着牛二河一家子都来了,就连她眼中那三个“赔钱货”都来了,她的心里又不得劲了,但是此时人多,她也只敢在心里抱怨。
但不管怎么样,在牛家老两口的疼爱下,牛牧之在老家待了将近半个月,基本上过得还是很愉快的,一些小小的不愉快他也能当做没看见,免得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不过,正月一过,他就要去苏秀才的私塾去上学了,书上的知识不能忘,他一回到镇上,还是加紧复习。练字也提上日程了,毕竟,字一日不写,再拿起来,写的字就感觉会有些不一样。
贴心的牛李氏特意将他研磨的水换成了略热的温水,用一个小水壶装着,顺便还能拿来捂手。
总之,在牛牧之的憧憬和略微的害怕中,上私塾的日子终于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