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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娶亲的迎亲路,可谓是大魏史上最简短、最方便的一程了——新娘子从胡同的这头,掩着团扇,不到五十步路,就到了胡同那头。
但轿子也从东堂子胡同绕过铁狮子胡同,再绕到红灯胡同,绕了大半个城。
含钏坐在轿子里,却想着她连东堂子胡同都没嫁出去...
含钏垂着眸,一手掩着团扇,一手捏着大红喜结,喜结的那头牵着的是冷面霸道王爷徐慨小朋友。
含钏拿团扇半掩住面颊,眼光一横便轻轻地砸在了徐慨脸上。
冷面霸道王爷今日有些呆愣——嘴角挂着精心配比过的笑容,角度完美却稍显僵硬,也不知是谁给这厮修的眉毛,好好两束剑眉修得稍显平长。
最引人注意的是,面颊上的那两坨红。
含钏敢笃定,一定和自己脸上那两个“章”师出同门,一脉相承。
唯一不僵硬的,大概就是眼里灼灼的目光。
徐慨感知到含钏的目光,扭过头去,特意将嘴角的弧度拉大。
本来就僵硬,这么一拉大,让这种僵硬变得更显眼。
这厮也紧张。
含钏噗嗤一下笑眯了眼。
她一下子不紧张了,心下也不忐忑了,“咚咚咚”跳得响亮的那颗心逐渐恢复平缓。
梦里头她没穿过嫁衣,阿蝉给她做了件桃杏色的马面裙,千秋宫的几个女使凑钱给她换了支刻松柏的银簪,她自个儿给自个儿做了双粉粉的绵绸鞋子便进了徐慨的门——进门前,她还特意将那双粉粉的绵绸鞋子藏在了裙裾之下,甭叫旁人看见,省得惹忌讳。
万事无常。
她活了两次,嫁了两次,嫁给了同一个人。
秦王府装扮得比曹府更喜庆,入目之处尽是大红色,喜娘和小双儿一边一个搀扶住含钏,进了正堂,含钏都记不得自己跪拜叩起了几次,她还算是身体健壮的姑娘,这若是换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来,头顶这么重的冠冕,又是拜、又是跪、又是起,循环往复的,估摸着得晕乎。
二月底的天儿,春风似剪刀。
礼成起身时,含钏蒙着扇面,目光扑闪扑闪地看向徐慨。
徐慨回之粲然一笑。
“得了得了!看够了看够了!腻了腻了!”
也不知是哪家儿郎的声音,洒脱又快活,“走!老四!咱们前院儿去畅饮!不醉不归!”
“你能不醉不归!秦王爷可不能!秦王爷今儿个是洞房花烛夜,谁陪着你呢!”
满堂哄笑起来。
含钏突然有些感谢那一层厚呼呼的粉,盖住了她的羞赧和红脸。
徐慨与含钏入了内院,坐了喜床,借由递喜结的空档,扶住含钏的手,顺势附耳轻声道,“我不会醉。”
最好不会!
西郊围猎时,可是喝得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呢!
徐慨一走,乌压压的一众女眷笑着迎上来,先头几位都见过,真定长公主是固安县主出嫁时的全福人,待含钏有种天然的亲近,伸手从小双儿处接过含钏,揽着含钏在喜床上坐下。
喜床上铺满了莲子、红枣、桂子、花生...大红洒金的被罩、芙蓉鸳鸯的枕面、镇被子四角的白玉石榴摆件儿...
所有的陈设都汇成了一句话,“成了亲,就快生孩子!”
含钏脸上应景地红了红,把几位公主哄得哈哈笑出声。
“新媳妇脸皮薄呢!”
“快快!准哥儿!去喜床上打个滚儿!”
随即一个小小的扎着冲天辫、胖乎乎的小郎君,无师自通地冲了出来,姿势极其标准地跳上喜床,左滚滚右滚滚,确保自己每一寸肌肤都与床罩子亲密接触。
含钏笑得厉害,伸手一把抱住这小胖墩,又在小双儿处抓了一把金瓜子递给小胖墩,抬头看向真定长公主。
真定长公主笑道,“这是你淳华姑姑家的孙儿,叫你一声四婶娘!”
含钏便笑着把金瓜子严严实实地塞进小胖墩的兜子里,笑道,“婶娘谢谢你!给准哥儿买糖吃!”
喜房内热热闹闹的,真定长公主挨个儿同含钏介绍过去,姑姑辈儿的长公主来得不老少,约莫有十来个,姐姐妹妹辈儿的公主郡主加起来才有四五个,跟着就是妯娌内亲,“...这位是庆王妃,是你大嫂嫂;这位是端王妃,是你二嫂嫂;这位是恪王妃...”
后面两个,一直有所耳闻,却百闻不如一见。
庆王妃与皇长子庆王的秉性气度如出一辙,下颌有些方,颧骨微微突出,看上去很有主意。含钏恍惚间看到端王妃龚氏,好似看到了年轻时候的龚皇后,端庄大气又明朗从容。恪王妃许氏瞧上去也很端庄贤淑,却因身量不大,小脸小头,瞧上去多了几分娇俏的意味。
不过,无论怎么看,老二和老三都是配不上自己媳妇儿的。
老二相貌尖嘴猴腮的,据说与先帝颇为形似,处事也过于倨傲,在端王妃的气度下,难免有些小家子气。
老三...
老三就更不说了。
一个哄着表妹在石林里苟且的男人,谁都配不上。
含钏抿笑着颔首示意。
庆王妃最知机体贴,没一会儿就嚷嚷着要去前厅吃酒。
既有人打头阵,后头的人就跟着一块儿出去了,没一会儿喜房里便空空荡荡的,只留下了含钏与一众女使。从曹家带过来的有七八个女使,小双儿与水芳打头阵,跟着杏芳、桃芳、沁芳几个二等女使,喜房内本还留着四个秦王府的女使,都老老实实地站在屏风后,未曾主动到含钏跟前来抢着服侍。
水芳对秦王府这四个女使的表现很满意,低头先将含钏的冠冕拆下,跟着轻手轻脚地摘下项圈、耳坠、赤金手钏,本想张口将屏风外立着的秦王府女使去打水,刚一扬头,袖口却被人猛地往下一拽。
“张狂甚!咱们才是入侵者!你莫又要屁股长到脑袋上了!”
小胖双手劲大,一下子把水芳拉了个狗吃屎。
含钏一下子笑出来。
水芳和小双儿,一个像弓弦,一个像弓箭,弓弦松了得时刻紧一紧,弓箭歪了得随时调整方向...见了面就咬,不见面又想,只能自己数落对方,若是外人要数落对方,那可就一致对外了——这两真是上辈子修来的欢喜冤家。
“行了行了。”含钏赶忙劝架,“小双儿嘴巴甜,去打水,水芳留着帮我换衣裳。”
这次陪嫁,没有请老嬷嬷陪嫁。
曹家经用的老嬷嬷就是薛老夫人身边的童嬷嬷和桂嬷嬷,两位嬷嬷年岁都大了,年轻时候都是为漕帮献完青春献子孙的主儿,含钏实在不忍心叫这两位嬷嬷跟着自个儿又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至于钟嬷嬷,钟嬷嬷倒是一直在毛遂自荐,要跟着含钏来秦王府。
含钏也忍痛拒绝了。
徐慨说了,秦王府只能有巨咪这一个圆毛畜生,钟嬷嬷心爱的秃驴小乖自然没拿到入场券...
故而陪嫁的女使全都是清一色未出嫁的丫头,照理说是不合规矩的,可含钏宁贪精不贪多,固安县主便也点了头。
好歹秦王府人丁简单,少带些人,嫁进去了再慢慢收拢就是。
小双儿没一会儿就打了一盆温水来,含钏换了衣裳,洗净脸后,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铜盆里清澈微漾的水,隔了一会儿拿手拨了拨,水面被划破,映照在水面之上她那张素面也随之散去。
前院热闹非凡,内院厨司送来吃食。
含钏尝了一口,蹙了眉头,许是一早备下的吃食,早已没了热气,油水也随之凝成一团。
含钏吃了两口就没动筷子了。
嗯...
怪不得许多新嫁娘成婚当天都是饿着的。
一是忙,二是累,三是吃食不美味。
含钏在心里默念一遍,竟还有些押韵。
食盒刚被收走没多久,窗棂外就响起了一阵“笃笃”的声音,小双儿伸手推开窗户,小肃递上来了一只重重的食盒,打开一看,金盏芙蓉酥、破酥包子、乳酪条、玫瑰豆沙包...满满一食盒的糕点。
“王爷说您一定觉得府里厨司不好吃,奴一早去宽街买回来的!”
小肃机灵地朝含钏深福了个身,“奴必定是王府里头一个同您请安的!”
那是,很早很早以前,小肃就同她正经请过安了。
含钏笑起来。
临到天黑傍晚,前院的人散得差不多了,正院百花堂的门被一声重重的撞击响亮。
含钏猛地一惊,转回头看。
徐慨换了衣裳,顶着两坨潮红往里走。
含钏赶忙迎上去,扶住徐慨的肩头,谁知刚一挨上他,便被这厮拢进了怀里。
徐慨两只胳膊像两个巨大的钳子似的将含钏紧紧箍住,嘴巴凑拢含钏的耳朵,热气儿直扑扑地打在她的耳垂上,“我没喝醉...还有事儿没做完呢...我叫李三阳给我酒里掺了水,一半酒一半水,张三还给我挡了不老少...”
听声音倒还清醒。
含钏脸一红,一伸手却摸到了徐慨湿漉漉的发梢。
“我洗了澡了...”
徐慨全身心地环住含钏,像只皮实的狗儿使劲儿往含钏身上蹭,一边蹭一边凑拢耳朵呼气,“浑身上下都干干净净的,也没酒气,也没灰...”
整整一天的仪式,到如今,含钏才感到一丝羞赧,刚想说屋子里有人,一抬眼却见满屋的人不知何时出去了。
含钏刚一张口,却被徐慨凶猛且迅速地含住了嘴唇,新郎官陡然变得急躁,一边将含钏紧紧箍在怀中,一边推着两人往床畔走,攻势变得极其迫切又毫无章法。
含钏噙泪,徒劳无功地抵住徐慨的臂膀。
徐慨急切却温柔地舔舐干净含钏眼角的泪,声音颓靡又紧迫,“钏儿...钏儿...我做了好多个梦,这个梦我做了三年...”
这些年,那些未能寿终正寝的被褥被套,终于得到了安息。